阳光晒在肩头的油布包上,赵建国脚步没停,一路直奔考点大门。路上人来人往,都是送考的家长和结伴的学生,他低着头往前走,心里却像压了块秤砣——准考证是找回来了,可那股闷气还在胸口堵着。
到了考场外,人群已经围得密密麻麻。考生们排着队验身份、过门槛,监考老师站在门口一个个核对信息。赵建国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盒子,轻轻一按。
墙上白灰剥落的砖面忽然亮了起来,像是有人把灯打在了上面。画面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先是黑漆漆的走廊,接着镜头一转,照进一间屋子。西墙边的老柜子、角落里的腌菜缸,清清楚楚。然后,贾张氏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蹲在缸前,手伸进去掏东西,再拿出来一叠湿漉漉的纸——正是那批准考证。
人群“嗡”地炸了。
“这不是老贾家那口子吗?”
“她咋把这玩意儿藏咸菜缸里了?发霉了还怎么用!”
“哎哟我的天,三百多个孩子的命根子啊,说泡就泡上了?”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有人指着墙上的影像,嘴巴都合不拢;有家长直接骂出了声:“这是要断孩子前程啊!”一个戴眼镜的监考老师皱着眉走过来,拦在赵建国面前:“小赵同志,你这是干啥?公开播人家家里头的事儿?不合适吧。”
赵建国没躲,也没争,只把盒子往高处举了举:“您说得对,私底下拍人确实不合适。可我要不放出来,明天是不是还有人把志愿书塞灶膛里烧了,大家还得当笑话听?”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但字字都落在人耳朵里:“这叠纸不是废纸,是孩子们熬夜背书、改错题、算不明白的数学题,一道道攒出来的机会。她动的不是一张纸,是三百个人的心气。”
说完,他抬手指了指排队的孩子们:“他们的人生,不该被一缸咸菜决定。今天我能捞出来,明天呢?要是没人看见呢?”
话音落下,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几秒。接着,有人低声应了一句:“说得对。”又有人跟着点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墙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回放:贾张氏半夜摸进房间,在帆布包边上犹豫半天,最后趁人翻身的空档抽走了证件。动作清晰,时间精准,连她缩手时肩膀抖了一下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人群后头一阵骚动。
贾张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挤在人堆里,脸色煞白。她原本是想偷偷来看看儿子进场,结果一眼就看见自己被挂在墙上“示众”。她身子晃了晃,手猛地捂住胸口,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妈!”一声喊从人群里冲出来。
贾东旭拨开人墙,几步冲到她跟前,一把扶住她胳膊。他抬头看向赵建国,眼睛通红,咬着牙吼了一句:“你非得这样?”
赵建国没答,也没退,只是默默收起了投影盒子。
贾张氏靠着儿子,呼吸越来越急,额头冒汗,整个人软下去。贾东旭赶紧从兜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塞进她嘴里,一边拍背一边喊:“谁带水了?快给点水!”
旁边有人递来搪瓷缸,贾东旭喂她喝了一口,又转头瞪着赵建国:“她是你长辈,你这么逼她,就不怕遭报应?”
赵建国看着他们娘俩,没说话。他知道这话没法辩,也不该辩。他做的事,不是为了出气,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规矩不能随便破,人心也不能随便伤。
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心里沉了一块。
他往后退了半步,让出空间,只说了一句:“叫医生了吗?”
“已经有人去喊了!”旁边一个大妈应道。
贾张氏靠在儿子怀里,闭着眼,嘴唇还在抖。贾东旭抱着她,手紧攥着药瓶,指节泛青。他没再看赵建国,也没再吼,只是低着头,一遍遍轻拍母亲的背。
监考老师站在一旁,看了眼表,又看了看赵建国:“你这么做……影响不好。但你说的道理,我也懂。”
赵建国点点头:“我明白,不该拿私人恩怨搅乱考场秩序。可今天这事,早就不只是我家、她家的事了。”
老师没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考试期间,别再闹了。孩子们得安心答题。”
人群渐渐散开,队伍继续前进。考生们一个个低头走过,没人多说话,气氛比刚才凝重了许多。有个小姑娘经过时偷偷看了赵建国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赵老师。”
他冲她笑了笑,没回应。
太阳升到了头顶,晒得地面发烫。赵建国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黑盒子,油布包还挂在肩上。他望着考场入口,看着一个个孩子走进去,背影挺得笔直。
贾东旭扶着母亲坐上了临时担架,卫生所的人抬着人往街口走。经过赵建国身边时,贾东旭脚步顿了一下,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建国也点头回应。
担架走远了,人群安静下来。风吹过树梢,卷起几片纸屑打着旋儿落地。
他低头检查了下油布包,拉链完好,编号整齐。三百份准考证,一张不少。
远处传来铃声,清脆响亮。
考生们基本都进去了,只剩几个迟到的还在核对信息。监考老师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你也准备一下,马上开始了。”
赵建国应了一声,正要动身,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名字。
他回头。
是贾张氏的声音。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躺在担架上,手撑着要坐起,脸还是白的,眼神却变了。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一句话:“准考证……是我藏的。”
周围人都静了下来。
她喘了口气,声音弱但清楚:“我不愿傻柱子走太远……可我不该拿别人的机会,垫自己心里那点害怕。”
她说完,头一偏,又躺了回去,闭上眼。
担架被抬起,慢慢走远。
赵建国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追上去说什么。他知道,有些话说到这儿就够了。
他转过身,朝着考场大门走去。
阳光照在肩头,油布包沉甸甸的。
走到门口,监考老师伸手拦了一下:“考试期间,请专注答卷。”
他点头:“明白。”
老师让开路。
他迈步跨过门槛,一只脚刚落地,忽然感觉胸口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震了一下。
他停下,伸手探进衣兜。
一张泛着微光的卡片静静躺在掌心,上面写着三个字:心算术。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铃声再次响起,铁门“哐”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