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光,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氛围中,倏忽而过。河源城表面依旧喧嚣,筹备社祭的忙碌景象掩盖了暗流的汹涌。官府衙役四处张贴告示,督促清扫街巷;商会组织人手搭建彩棚、悬挂灯笼;市井小民则议论着即将到来的热闹与可能带来的些许商机。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喜庆的筹备之下,平安老店后院中的四人,却时刻感受着那根日益绷紧的弦。
净言这两日借着采购药材和探访城中几位老郎中的机会,隐约打听到一些消息。确有医馆收治过类似李四和石头症状的病人,但皆病情凶险,多数不治,且病因莫衷一是,有说是时疫,有说是中毒,但追究下去便讳莫如深。有郎中提到,曾见过病人身上出现诡异的暗蓝色斑纹,与净言所观察到的邪毒特征吻合,但此话题很快便被对方刻意绕开,显然有所顾忌。解毒之法的探寻进展甚微,那“蚀骨化魂散”毒性诡异复杂,非寻常药石可解,净言只能依据现有认知,加紧配制一些通用的解毒丹和护住心脉的药剂,以备不时之需。
净念则密切关注着社祭的筹备。他发现,此次社祭的护卫工作异常严密,尤其是社稷坛周边,增加了大量兵丁巡逻,明岗暗哨,盘查严厉,美其名曰确保祭祀顺利,但其中混杂着一些气息阴冷、行事诡秘之人,与那日所见黑袍邪徒颇有几分相似。他还注意到,负责祭坛布置的工匠中,有几张面孔更换频繁,行为鬼祟,似乎在坛场某些不显眼处动了手脚。所有迹象都表明,幽影教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妙光王佛大多时间静坐房中,气息与整个河源城的气运隐隐相连,感知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如同潮水般涨落。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城北社稷坛方向的邪阵力量正在不断积蓄、活化,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他也在反复推演着破局之法,那夜种下的“净化种子”是他留下的关键后手,但引爆的时机和方式,需万分精准,方能起到奇效。
净坚留守客栈,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加强了警戒,夜间几乎和衣而卧。石头在李四夫妇的悉心照料和净言的医术调理下,伤势渐趋稳定,神智也清醒了许多,对妙光王佛等人感激涕零,但回忆起货栈中的恐怖经历,仍会不自觉地颤抖。李四病情亦有起色,已能下床缓慢走动。这两人,成为了邪教罪行的活生生证据。
终于,社祭之日到了。
这一日,天色未明,河源城便已苏醒。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硝烟和食物的混合气味,喧嚣声比往日更早了数个时辰。家家户户门口挂起了桃符,清扫了门庭。城主府仪仗先行,鼓乐开道,官兵肃立街道两旁,维持秩序。各路官员、士绅、商会首领身着礼服,乘车骑马,络绎不绝地往城北社稷坛而去。寻常百姓也纷纷涌向坛场周围,希望能沾点福气,看看热闹。
平安老店地处相对偏僻,但也能感受到远处传来的声浪。妙光王佛一早便起身,依旧是一身素净僧袍,手持竹杖。净坚、净念、净言侍立两侧,神情肃穆。
“时辰已到,我等也该动身了。”妙光王佛平静地说道。
“老师,我们……如何行事?”净念问道。是直接揭破,还是暗中阻止?
妙光王佛目光深远:“见机行事。首要之务,是阻止邪毒扩散,护佑无辜百姓。届时见吾信号,依计而行。净念、净言,你二人混入观礼人群,密切注意坛上及周边异动,尤其留意有无施放毒物的迹象。净坚,随我近前,见邪阵发动,便按计划破其节点。”
“是!”三人齐声应命。
四人出了客栈,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城北社稷坛走去。越靠近坛场,人潮越是拥挤,摩肩接踵,喧闹非凡。社稷坛所在的土坡下方,早已人山人海。坛上,旌旗招展,仪仗森严,主祭的城主及一众官员已然就位,祭祀用的三牲五谷等祭品陈列在案。坛场周围被兵丁围出一片空地,禁止百姓靠近。
妙光王佛一行并未强行向前挤,而是在人群外围一处地势略高的土丘上站定,这里视野开阔,既能看清坛上情形,又能总览全局。净念与净言对望一眼,悄无声息地潜入人群之中,如同水滴入海,瞬间不见了踪影。净坚则紧跟在妙光王佛身后,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无形中隔开了拥挤的人流。
辰时正刻,吉时已到。鼓乐齐鸣,号角连天。主祭的城主身着隆重祭服,手持玉圭,率领文武官员,依照古礼,开始焚香祷告,诵读祭文,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庄严肃穆的仪式,暂时压下了现场的喧哗,百姓们纷纷屏息凝神,或敬畏或期盼地望着坛上。
然而,在妙光王佛的感知中,眼前的祥和景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那笼罩整个坛场的“聚阴蚀魂阵”正在被缓缓催动,无形的邪力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空气中那丝腥甜邪毒的气息正在逐渐变浓。他目光如电,扫过坛上官员和周围护卫,发现有几名站在边缘位置的武官和侍卫,眼神闪烁,气息阴冷,与周遭格格不入,显然已被邪教渗透或控制。而在坛场西侧那片小树林的边缘,他感知到数股强大的邪气隐匿其中,犹如毒蛇出洞前的蛰伏。
祭祀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即将进入最关键的三献九叩环节。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只见坛上那名主持仪式的大祭司(由城中德高望重的老儒担任),在捧起酒爵准备行初献礼时,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诡异的青黑之气,双手剧烈颤抖,酒爵“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暴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祭司!”
“怎么回事?!”
坛上顿时一阵骚乱,官员们惊慌失措。
几乎在同一时间,坛场四周,尤其是下风向的观礼百姓中,突然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和惊呼!许多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面色发青,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倒地!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有毒!”
“快跑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践踏声混成一片,原本有序的场面彻底失控!
“邪阵发动了!是毒烟!”混在人群中的净言大喊一声,同时将早已准备好的解毒药粉撒向空中,试图净化一小片区域,但面对如此大范围的毒发,无疑是杯水车薪。
净念则死死盯住坛场西侧树林,只见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手中拿着类似笛箫的器物,放在嘴边,显然是在吹奏某种无声的音律,催动毒阵和毒烟!
“老师!”净坚看向妙光王佛,只待一声令下。
妙光王佛面色凝重如水,眼前惨状,皆因邪教恶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形仿佛瞬间高大了起来,虽未显露惊天动地的异象,但一股浩瀚、祥和、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慈悲愿力,如同初升的朝阳,骤然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并不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那愿力过处,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毒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轻响,迅速消融、净化。那些刚刚倒地、中毒尚浅的百姓,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剧痛和窒息感顿时减轻了大半,惊惶的心神也莫名安定了几分。
然而,那“聚阴蚀魂阵”的核心邪力并未立刻消散,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刺激,剧烈反扑!坛场周围的邪阵节点幽光大盛,更加浓稠的黑色邪气如同活物般翻涌,向中心挤压而来,与妙光王佛的慈悲愿力形成了僵持!
“哼!妙光妖僧,果然是你来送死!” 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叫,从西侧树林中传来。只见一道紫黑色的身影冲天而起,落在社稷坛的边缘,正是那日货栈库房祭坛上主持仪式的黑袍头领!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疤痕,眼神怨毒,手中握着那柄白骨法杖,杖头幽绿宝石光芒大放,与整个邪阵共鸣!
“蚀骨魔君,现身了!”净坚瞳孔一缩,握紧了手中的棍棒。
妙光王佛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紫袍人,缓缓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造此恶业,就不怕永堕无间吗?”
“哈哈哈哈!”那“蚀骨魔君”发出狂笑,“无间地狱?本君便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今日,便用这满城生灵的精魂血气,恭迎尊者降临!你这妖僧,坏我好事,拿命来!”
他厉啸一声,手中骨杖挥舞,坛场邪阵的力量被催谷到极致,无数扭曲的怨魂虚影在黑气中浮现,发出刺耳的哀嚎,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利箭,铺天盖地般射向妙光王佛!与此同时,他身后树林中又窜出七八名黑袍邪徒,各持邪器,扑向混乱的人群,显然是想制造更多的杀戮和恐惧,为邪阵提供养料!
“净坚,破阵节点!”妙光王佛低喝一声,同时双手合十,周身愿力澎湃,化作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金光舍利虚影(注:此仅为愿力高度凝聚的显化,非佛教术语中的舍利,形容其形似宝珠,光芒温暖),将自身与附近的大片百姓护在其中,那些怨魂利箭撞在光罩上,纷纷如冰雪消融。
“是!”净坚早已蓄势待发,闻言怒吼一声,身形如猛虎出闸,直扑向他早已观察好的、位于坛场东南角的一处邪阵节点!那里由几名邪教徒守卫着。
净念与净言也同时动手。净念身法如电,拦截那些扑向百姓的邪徒,掌指间蕴含精纯的佛门愿力,招式并不刚猛,却专破邪秽,中者如遭雷击,邪功溃散。净言则游走于中毒倒地的百姓之间,迅速施针喂药,抢救生命。
社稷坛上,此刻已彻底大乱。城主和官员们吓得面无人色,在护卫的保护下仓皇后退。而之前被妙光王佛愿力救下的百姓,则如同看到了救星,纷纷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涌来。
妙光王佛以无上愿力硬抗邪阵核心攻击与“蚀骨魔君”的法术,同时还要分心护佑百姓,压力巨大。但他神色不变,目光深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净坚即将冲到那处阵眼节点,挥棍砸下之时,那“蚀骨魔君”脸上却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狞笑。
“爆!”
他猛地将骨杖插向脚下祭坛!并非攻击妙光王佛,而是引动了埋藏在社稷坛地基深处的、更阴险的布置!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社稷坛剧烈晃动,坛体表面裂开数道缝隙,更加浓郁、颜色深紫近乎发黑的毒烟如同喷泉般从地底狂涌而出!这毒烟比之前的更加歹毒,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连青石都被侵蚀得滋滋作响!瞬间就将坛上未来得及逃走的几名官员和护卫吞没,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化为了脓血!
这突如其来的地底毒源,才是真正的杀招!之前的毒烟,不过是开胃小菜!
“不好!中计了!”净坚脸色大变。
汹涌的紫黑毒烟迅速扩散,眼看就要吞没更多惊惶失措的百姓!连妙光王佛布下的愿力光罩,在这集中爆发的剧毒腐蚀下,也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