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带着小厮离去,平安老店的后院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张力却愈发凝重。王班头带兵搜查的闹剧虽被暂时化解,但其背后透露的信息却不容乐观——幽影教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影响了官府,试图借刀杀人,或者至少是一种严厉的警告。文先生的及时出现,看似解围,其言辞中的提醒与那句“守备府的客人”,却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某种程度的划界,暗示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不越界,守备府或许可以暂时容忍,但若触及底线,后果难料。
净坚关好店门,回到院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老师,那狗官分明是来找茬的!还有那文先生,话说得好听,谁知道肚子里装的什么药!咱们怕是已经被盯死了!”
净念相对冷静,分析道:“师兄稍安。文先生此举,至少说明守备府目前并不想与我们直接冲突,或者说,他们也在观望,甚至可能想利用我们来制衡幽影教。但这平衡极其脆弱。王班头前来,定是受了指使,这指使者,或许是幽影教渗透的官员,也可能……就是守备府内某股势力的试探。”
净言担忧地看向妙光王佛:“老师,如此一来,我们白日再去社稷坛探查,恐怕已不安全,必然会有无数眼睛盯着。”
妙光王佛静立院中,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城北那片此刻被暮色笼罩的土坡。他脸上并无惧色,亦无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与决断。
“白日不行,便夜间去。”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邪教布阵,多在阴时,其气息在夜间亦更为活跃。夜色,反而能更好地窥其本源。”
他转向三位弟子:“净念,你白日已探过路径,熟悉坛场外围格局。今夜子时,你随我同往。净坚、净言,你二人留守客栈,责任重大。需谨防邪教调虎离山,前来灭口或破坏。净言,继续照料石头与李四,稳住他们伤势,尤其是石头,他或许还能想起更多关键细节。净坚,提高警惕,若有异动,以护人周全为第一要务,非万不得已,不可硬拼,可发信号示警。”
“老师,您亲自前往,是否太过冒险?”净言忍不住道,“那邪阵既已布下,必有防范,魔君或许就在左近……”
妙光王佛微微摇头:“魔君若在,贫僧更需前去。唯有亲临其境,方能感知其阵势根源、邪力强弱,以及……是否有可乘之机。尔等不必过于担忧,贫僧自有分寸。”
他的语气平和,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让弟子们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是啊,老师已是证得无上正觉的佛陀,虽示现凡僧之相,其智慧神通,又岂是寻常邪魔所能揣度?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多言,各自准备。净坚与净言加固了客栈前后的简易防御,净念则静坐调息,将白日所见社稷坛的地形格局在脑中反复推演。妙光王佛则回到房中,静坐入定,周身气息与整个河源城的夜色渐渐融为一体,感知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邪恶波动。
子时将至,万籁俱寂。河源城陷入了沉睡,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遥远而模糊。月色被薄云遮掩,天地间一片晦暗。妙光王佛与净念悄然出了平安老店,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沿着白日探明的路径,向城北社稷坛疾行。
夜间行走,比白日更为谨慎。净念在前引路,身形灵动,避开偶尔巡夜的兵丁和打更人,专挑阴暗僻静的小巷穿行。妙光王佛紧随其后,步履看似不疾不徐,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跟上,僧袍拂过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
越靠近社稷坛,空气中那股阴邪的气息便越发明显。不再是白日里需要仔细感知的微弱残留,而是如同实质般的寒意,从坛场方向弥漫开来,令人心悸。坛场周围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窥视。
两人在距离社稷坛尚有百丈远的一处残破土墙后停下,隐住身形。放眼望去,整个社稷坛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坛场本身在夜色中只是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色轮廓,但围绕坛场外围,那些白日里被净念感知到的邪阵节点,此刻却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幽光,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的眼睛,彼此之间有无形的能量丝线连接,构成一个将整个坛场和前方空地包围起来的巨大邪阵。
“老师,邪阵已完全激活了!”净念低声道,语气凝重,“气息比白日强盛了数倍不止!而且……坛场上似乎有人!”
妙光王佛凝目望去,果然看到社稷坛的顶端,隐约有几个人影晃动,似乎正在布置着什么。由于距离和夜色,看不真切,但那股阴冷邪祟的气息源头,正是来自那里!
“靠近些,小心避开阵眼节点。”妙光王佛低声道。
两人借着地形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社稷坛潜行。净念凭借白日的记忆和敏锐的感知,引领着妙光王佛在邪阵能量流动的间隙中穿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差池,便会触发警报。
随着距离拉近,坛顶的情形逐渐清晰。只见三个身着黑袍、面戴诡异面具的人,正围着一个临时架设的、约半人高的黑石祭坛忙碌着。祭坛上摆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刻画着密密麻麻扭曲符文的黑色瓦盆,盆中盛放着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液体,正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邪气;一个用人骨雕成的、顶端镶嵌着幽绿宝石的短杖;还有几个密封的陶罐,罐体上也刻画着邪异的符文。
为首的一个黑袍人,身形较高,手持骨杖,正对着瓦盆中的液体低声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咒文。随着他的吟唱,盆中的液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更加强烈的邪恶波动,与整个外围的邪阵产生共鸣,使得那些幽光节点明灭不定,邪阵的力量如同呼吸般一起一伏。
“是在进行某种邪法仪式,加固或者激活阵眼!”净念心中凛然。他认出那瓦盆中的液体,绝非寻常牲畜之血,其中蕴含的怨念与死气极其浓烈,很可能是……人血混合了某种邪药炼制而成!
妙光王佛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坛顶的仪式,眼神深邃如古井。他并未立即出手阻止,而是仔细感知着那邪阵的能量流转方式、核心节点的位置、以及那祭坛上邪器散发出的力量性质。
“此阵名为‘聚阴蚀魂阵’。”妙光王佛的声音直接在净念心中响起,是一种极高明的传音入密之法,“以极阴之地为基,以怨魂精血为引,布下阵势,可汇聚天地间的阴煞死气。一旦发动,阵中生灵,魂魄将被阴煞之气侵蚀,先是心神错乱,狂性大发,继而精气枯竭,血肉消融,最终化为脓血,连魂魄都会被阵法吞噬,增强其威能。那祭坛上的血盆与骨杖,便是阵眼核心,用以控制和引导阵力。”
净念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邪阵竟如此恶毒!若在社祭当日发动,全场官员百姓,恐怕无一能幸免!
就在这时,坛顶上那名主持仪式的黑袍人似乎完成了某个步骤,他将骨杖指向天空,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刹那间,坛场周围的所有邪阵节点幽光大盛,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以祭坛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整个社稷坛区域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
“仪式快完成了!他们在做最后的激发!”净念急道。
妙光王佛眼中闪过一丝慈悲与决然交织的光芒。他不能让这邪阵彻底激发完成,否则即便日后破阵,其残留的邪力也会对此地造成长久的污染。但此刻若强行出手攻击,势必惊动坛顶邪徒,打草惊蛇。
心念电转间,妙光王佛有了决断。他示意净念原地隐匿,自己则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瞬间出现在邪阵边缘一处能量相对薄弱的节点附近。他并未攻击那节点,而是双手合十,指尖凝结出一股精纯至极、温暖而浩瀚的慈悲愿力。这股愿力并非用于破坏,而是如同最细腻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那邪阵的能量循环之中。
愿力进入邪阵,并未引起激烈的冲突,而是以一种“融入”和“转化”的方式,开始悄然改变邪阵部分能量的性质。妙光王佛的愿力,至阳至正,却又包容万物,它并不直接驱散阴煞之气,而是如同在墨汁中滴入清水,虽然无法立刻让墨汁变清,却能在微观层面开始中和其戾气,扰乱其纯粹性,并在关键节点处埋下了一丝极隐秘的“净化”种子。这就像在一台精密仪器的齿轮间,放入了一粒几乎看不见的沙粒,平时无碍,但在仪器高速运转时,却可能引发致命的故障。
这个过程极其微妙,需要妙光王佛对能量掌控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坛顶的邪徒专注于仪式,并未立刻察觉阵法的细微变化。那扩散的黑色波纹在掠过妙光王佛所在区域时,似乎微微滞涩了一下,威力也减弱了半分,但很快又继续向前推进,最终完成了对整个坛场的笼罩。
仪式似乎完成了。坛顶的黑袍人收起骨杖,发出几声得意的低笑,开始收拾祭坛上的器物。随后,三人迅速走下祭坛,消失在坛场另一侧的黑暗中,显然是沿着西侧那条通往小树林的路径离开了。
邪阵的光芒渐渐隐去,恢复了潜伏状态,但那股阴冷邪恶的力场却比之前更加稳固和强大。
妙光王佛退回净念身边,低声道:“阵势已固,然其核心已被贫僧种下破绽。待时机一到,或可由此破之。”
“老师,方才那阵波动……”净念心有余悸。
“无妨,只是邪阵激发时的外显,贫僧已暗中削弱其效。”妙光王佛道,“走吧,去看看他们离去的那条路。”
两人悄然绕到社稷坛西侧,果然发现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通向那片黑黢黢的树林。林中有几间废弃的仓房,其中一间似乎有微弱的灯火透出。
妙光王佛凝神感知片刻,摇了摇头:“内有埋伏,气息凶险,非探查之时。魔君不在此处,应是其下属据点。”
今夜探查的目的已达到,确认了邪阵的存在、性质与核心,并埋下了暗手,再留无益。两人当即循原路返回。
回到平安老店时,已是后半夜。净坚与净言一直紧张守候,见二人安然返回,才松了口气。听闻社稷坛邪阵已固,且威力如此恶毒,两人更是心情沉重。
“老师,如今之计,该当如何?”净念问道。
妙光王佛沉思片刻,缓缓道:“邪阵已布,魔君计划昭然若揭。然其具体执行之人、施毒方式,尚未可知。社祭在即,时间紧迫。明日,需双管齐下。”
他看向净言:“净言,你明日设法与城中医馆接触,尤其是曾诊治过类似怪病的郎中,或可从中找到毒药特性乃至解毒线索的蛛丝马迹。”
又看向净念:“净念,你留意官府与商会关于社祭筹备的最终安排,尤其是人员调度、物资进出等细节,或能发现邪教混入的痕迹。”
“那……老师,我们是否应向守备府示警?”净坚忍不住问道。
妙光王佛微微摇头:“暂无实证,守备府态度暧昧,贸然示警,恐反遭其害。除非……能找到确凿证据,或能在关键时刻,阻止惨剧发生,令其不得不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仿佛穿透重重黑暗,看到了社稷坛上那隐伏的杀机。
“社祭之日,便是决战之期。在此之前,我等需如履薄冰,静待时机。”
夜色更深,河源城的命运,仿佛都系于这暗流汹涌的两日之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