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邺城,杨柳飞絮已尽,槐花初绽,甜香浮动。冀州书院内,一场关乎学子前途的评定已近尾声。经过州郡中正官的严密品评与书院师长的学评复核,一批及冠学子迎来了他们仕途的起点。
年方二十的法正与孟达,位列其中。法正眉宇间的锐气经过数年书院熏陶,稍敛锋芒,却更添深沉,其才思敏捷、善奇谋、通晓兵事政务的优点,在评语中被着重提及,然“性偏激,需磨砺”的考语亦赫然在列。最终,他被评定为“上下”,位列三品。而孟达,为人活络,交际广泛,政务通达,却稍欠沉潜坚毅,被评定为“中上”,位列四品。
评定结果传至宫中,刘备与政事堂诸公审议后,做出了安排。时值朝廷大力推行新政,稳固边疆,并着眼于海外。数年前,白马将军公孙瓒横扫朝鲜半岛,复置乐浪、真番、临屯、玄菟汉四郡,虽已纳入平州管辖,然其地与中原海路迢迢,联络管控诸多不便。为加强统治,促进贸易,并为将来建设海军、经略远海奠定基础,朝廷决议在辽东郡沓氏县与东莱郡蓬莱县,扩建原有港口,打造为北方重要海贸与军事枢纽。
此二地,皆为临海要冲,百业待兴,事务繁杂,既需能吏治理地方,更需配合朝廷大计,协调工程、安抚流民、管理即将涌入的商贾,责任重大,堪称“新硎初试”的绝佳之地。
诏命下达:授法正为沓氏县令,孟达为蓬莱县令,即日赴任。
消息传来,已在书院收拾行囊的法正,看着那盖着司徒府大印的任命文书,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沓氏,边地新垦之港,艰苦可知,然机遇亦存。他骨子里的不羁与冒险精神被点燃,仿佛已看到那波涛汹涌的海疆,正是他施展奇谋、建立功业的舞台。“三品……沓氏……”他低声自语,眼中锐光一闪,“且看吾如何将这荒僻之地,化为北疆明珠!”
而另一厢的孟达,得知自己被派往素有“仙境”之名、且商贸基础更好的蓬莱,心中颇为自得。四品虽不及法正,但蓬莱富庶,易于出政绩,正是他这等善于经营之人所盼。“蓬莱好啊,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如今,倒要我去管管这‘仙境’了。”他踌躇满志,已然开始盘算如何结交往来商贾,尽快做出成绩,以期早日高升。
离京前,二人依例入宫觐见,聆听圣训。
光明殿侧殿,刘备看着阶下两位意气风发的青年。法正身形挺拔,目光沉静却难掩锐利;孟达举止得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兴奋。
“法正,孟达。”
“臣在!”
“沓氏、蓬莱,乃朝廷经略海疆之要地。扩建港口,非止土木工程,更关乎国策,关乎北疆四郡之稳固,关乎未来海军之根基。此任艰巨,望你二人能体察朝廷深意,勤勉任事,爱惜民力,与将作监派往之官员精诚合作。地方治理,首在安民,次在兴利。你等皆书院俊才,州郡评定之高品,朕望你等不负所学,不负此任。”
刘备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如炬,扫过二人。法正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期许与审视,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法正,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心力,治理沓氏,督建海港,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固我大汉海疆!” 言辞铿锵,目标明确。
孟达亦紧随其后,声音洪亮:“臣,孟达,领旨谢恩!定当恪尽职守,繁荣蓬莱,畅通海路,使我大汉声威,远播重洋!”
“好。”刘备微微颔首,“望你等记住今日之言。退下吧,早日赴任。”
二人躬身退出光明殿。殿外阳光正好,映照着邺宫巍峨的殿宇。法正与孟达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毫不掩饰的竞争之意。他们知道,脚下的路已然铺开,是龙是虫,便要看自己在这临海疆场上的表现了。
数日后,两骑快马,分别载着法正与孟达,带着属员、护卫与朝廷文书,一北一东,离开了繁华的邺城,奔赴他们仕途的起点——那波涛拍岸、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海疆前线。
与此同时,关于扩建沓氏、蓬莱港口的诏令与将作监的工程方案,也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辽东郡与东莱郡。大量的物资、工匠开始集结,准备运往两地。平静了多年的北方海岸线,即将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兴土木。
朝堂之上,刘备与荀彧、郭嘉等人看着地图上那两个被重点标记的港口,目光深远。这不仅仅是两个港口的建设,更是章武新政向海洋延伸的触角,是未来帝国版图与影响力扩张的伏笔。法正与孟达,这两位刚刚及冠的年轻县令,他们的能力、心性,都将在这次“新硎初试”中,得到最直接的检验。
诏命既下,风云即动。法正与孟达离了邺城,虽同是奔赴海疆,心境与路途却大不相同。
法正一路向北,出幽州,过辽西,越是往东北而行,景象便愈发苍茫辽阔。沿途所见,多是戍边军屯与新近安置的流民、归附胡人杂处之景,民风亦渐显剽悍。他并未因环境的变迁而有所畏缩,反而愈发激起了胸中的豪情与斗志。抵达沓氏时,正值初夏,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沓氏,虽名为县,实则不过是一个规模稍大的沿海聚落,土坯房舍低矮杂乱,所谓的港口,也只是几处天然海湾,停泊着些许破旧的渔船,与邺城的繁华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法正并未在破败的县衙多做停留,他丢下行囊,便带着寥寥几名属员,亲自勘察地形。他登高望远,观察潮汐,勘测水深,走访老渔民,了解海况。数日下来,他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蓝图。他深知,在此地兴建大港,首要之事并非立刻召集民夫动土,而是立威、定规、聚人。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名盘踞码头、欺行霸市、阻碍朝廷勘测的当地恶霸,将其罪状张榜公布,依律严惩,迅速整顿了码头秩序。此举顿时让原本有些轻视这位年轻县令的胥吏与地方势力为之凛然。
紧接着,他依据朝廷颁下的《港埠营造简要规制》,结合实地勘察结果,亲自绘制了更为详尽的港口扩建草图,标注出码头区、仓储区、市易区、官署区以及未来可能驻扎水军的营地区域。他并未盲目求大,而是规划出核心建设区与远期拓展区,分阶段实施。同时,他发布安民告示,以优厚的工酬和口粮,招募流民、当地贫户参与港口建设,并承诺,港口建成后,优先吸纳参与建设的民众从事搬运、修补、服务等营生。此令一出,应者云集,原本死气沉沉的沓氏,顿时注入了一股活力。
法正坐镇县衙,调度物资,督促进度,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他性格中的锐利与果决,在此刻化为了高效的执行力。面对将作监派来的工匠提出的技术难题,他能迅速理解关键,并调动一切资源予以解决;面对可能出现的胡人部落骚扰或海盗觊觎,他提前联络驻防的平州兵马,请求协防,并组织民壮巡哨。整个沓氏,如同上了一根发条,在这位年轻县令的驱动下,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东行的孟达,旅途则舒适许多。齐鲁大地,文风鼎盛,物产丰饶。抵达蓬莱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此时的蓬莱虽远非后世传说中的海上仙都,但依托胶东富庶之地,已有相当的商贸基础。港口内舟楫往来,虽多是近海渔船和中小型商船,却也显出一派生机。县治所在,屋舍俨然,市集热闹。
孟达心中暗喜,此地基础远胜沓氏,正是他大展拳脚之地。他深谙“欲做事,先通人”的道理。赴任伊始,并未急于推行工程,而是广发请柬,设宴款待蓬莱本地士绅、商贾头面人物,乃至一些往来频繁的海商代表。席间,他谈笑风生,巧妙地传达朝廷扩建港口的决心与带来的巨大商机,许诺将在税收、用地、管理等方面给予合作者便利,极力拉拢地方势力,构建自己的关系网络。
他的策略很快见效。得到了地方实力派的支持,港口扩建的前期征地、募集本地工匠等事宜推进得异常顺利。孟达亦非庸才,他深知朝廷战略,在规划港口时,特别注重商贸功能的强化,规划了大型货栈、交易市场乃至供海商居住的馆舍区。他亲自与将作监官员推敲设计,力求在符合规制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便利商贾,吸引货源。他还利用自身人脉,派人前往青州、徐州乃至江东,散布蓬莱港即将扩建、商机无限的消息,提前为未来的繁荣造势。
相较于法正在沓氏的亲力亲为、锐意进取,孟达在蓬莱更像是一位精明的经理人与协调者,他长袖善舞,借助各方力量,同样使得蓬莱港的扩建工程有条不紊地展开,且更侧重于经济效益的快速显现。
两地港口建设的消息,连同法正、孟达的初期政绩评估,通过驿道与密奏,不断传回邺城冰井宫。
刘备看着案头并排摆放的关于沓氏与蓬莱的奏报,对侍立一旁的荀彧、郭嘉笑道:“法孝直锐气逼人,能于荒僻之地迅速打开局面,整顿秩序,聚集人力,颇有其才;孟子度通达世情,善于借力,于富庶之地能快速整合资源,营造声势,亦有其能。此二人,风格迥异,却皆堪任用。看来,这新硎初试,他们算是接住了。”
荀彧颔首:“陛下圣明。法正之刚猛,正可用于开拓;孟达之圆融,正可用于经营。沓氏、蓬莱二港,定位本有差异,有此二子各展所长,确是相得益彰。只是,法正性情过于刚直,需防其操切树敌;孟达心思活络,亦需警惕其过于倚重地方,有损朝廷威仪。”
郭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接口道:“文若兄所虑极是。不过,年轻人嘛,总得磕碰摔打才能成长。眼下看来,此二人皆是可造之材。待港口初具规模,水师雏形渐成,我大汉兵锋商船并进,辐射朝鲜四郡,乃至更远的倭地、三韩,便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已看到未来海疆之上,大汉龙旗迎风招展的景象。
刘备走到殿内悬挂的巨幅海疆图前,目光掠过辽东、胶东,投向那片蔚蓝的深处。“传令下去,加大对沓氏、蓬莱两地的物资支持,尤其是大型木材、礁石、铁器等营造之物,务必保障供应。另,命将作监选派精于舟船营造之大匠,前往两地,指导港口建设,并着手研究适合北海航行的舰船图样。”
“诺!”
旨意传出,帝国的资源开始更集中地向北方海疆倾斜。沓氏与蓬莱,这两个原本默默无闻的沿海县城,在两位风格迥异的年轻县令主持下,如同两颗被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不断扩大。这并非是放弃陆权而过于激进的投入海军,而是以商养船辐射朝鲜,只有将其地居民同化为汉民,此地疆土方为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