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县工程如同一块试金石,检验着苏家的技艺,也考验着其在逆境中的韧性。
苏秉忠带着全部心血和一股憋着的劲,投身于“听雨轩”的建造。他几乎是住在了工地上,对每一根梁椽、每一块板材、每一处雕花都苛求完美。苏墨提供的那些关于结构稳定、防潮防腐、甚至声学效果(如何让雨声听起来更悦耳)的“小建议”,被他巧妙而忠实地融入其中。
工程进度虽因初期的材料刁难稍有延误,但苏秉忠带着徒弟们日夜赶工,竟渐渐追了回来。那渐渐成形的听雨轩,以其精巧的结构、流畅的线条、别具匠心的细节,开始吸引别院其他工区匠人和那位京官府上管事的注意。不时有人驻足观看,低声议论,眼中不乏赞赏。
然而,清泉镇的暗流并未停止。粮店、木材行的刁难只是个开始。不久,镇上开始流传一些更恶毒的谣言,说苏家之前修复堤坝是侥幸,实则用了不祥之法,才招致了最初的垮塌;甚至有人窃窃私语,暗示苏静姝能嫁入刘家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谣言如同污水,试图玷污苏家刚刚积累起来的声誉。
孙巧莲气得几次要去找人理论,都被苏秉忠拦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活干好,堵住他们的嘴!”这个老实的木匠,在接连的打击下,反而生出了一股罕见的硬气。
苏墨则更加沉默,她将这些谣言记在心里,隐约觉得这不仅仅是嫉妒,背后或许有一双熟悉的手在推动。她让母亲尽量深居简出,避免与人争执,同时更加关注家里的安全。
与此同时,刘府高墙之内。
苏静姝的日子并不好过。回门时的光鲜不过是强撑的门面。正如货郎所言,那八房姬妾见她虽为填房却不得宠爱,刘员外新鲜劲过后又流连于更年轻的美色,且娘家无权无势,便变本加厉地排挤她。克扣用度、言语讥讽是家常便饭,偶尔还会“失手”打翻她的茶水,或是在她必经之路撒上滑腻的果皮。
然而,苏静姝牢记祖母的教诲,将“忍”字诀发挥到了极致。她对外表现得逆来顺受,对刘员外的冷漠视而不见,只专心打理手中那间小小的胭脂铺账目。她本就聪慧,又跟着苏翰章认过字、学过算数,很快便将那原本有些混乱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发现了几处前任掌柜留下的猫腻。
她没有声张,只默默记下。同时,她利用核对账目的机会,仔细观察铺子的运营、货源、客流,虚心向老伙计请教。她发现这铺子虽小,但因经营守旧,其实大有潜力可挖。她想起苏墨那些“变废为宝”的点子,便尝试着建议掌柜,将一些滞销的胭脂重新调配色号,或制作成便于携带的小巧口脂,果然吸引了一批新客。
小小的成功带来了微薄的额外收益,也让她在铺子里赢得了一点话语权。她将这部分收益小心藏起,一部分偷偷托可靠的老伙计捎回娘家(正是孙巧莲当掉首饰后突然出现的那笔“意外之财”的来源),另一部分则用来悄悄打点府中一些不得势但消息灵通的下人。
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在冰冷的砖石缝隙中默默汲取养分,积蓄力量,等待着破壁而出的时机。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钱财和信息,才是最好的武器。她偶尔能听到下人间议论清泉镇苏家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听到苏翰章中了秀才,她心中既欣慰又酸楚,更加坚定了要活下去,要等到家人有能力来接她的那一天。
县学之中,苏翰章亦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冷眼观察,刻意结交了一位家中在县衙户房做书吏的同窗。几番往来,他隐约探听到一些消息:确有人向县丞进言,暗示苏家“恃才傲物”、“结交京官恐生事端”,而县丞对此似乎并未驳斥,反而默许了某些“小小不便”。
苏翰章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县丞没收玉佩,打压苏家,既是讨好刘员外,恐怕也是忌惮苏家真的攀上京官的高枝,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将这些消息通过书信悄悄告知了苏墨,嘱咐家中一切小心,工程万万不能出错。
时间流逝,“听雨轩”终于竣工。
验收那日,那位致仕的京官老爷竟亲自来了。他身着常服,气质儒雅,目光敏锐。他仔细查看了听雨轩的每一个角落——那严丝合缝的榫卯,那巧妙隐藏的排水系统,那坐在其中便能感受到的、与周围园林融为一体的和谐感,以及雨天时,雨水顺特定檐角滴落、敲击下方特制陶瓮发出的清越声响,都让他频频颔首。
“妙!妙啊!”老大人抚掌赞叹,“想不到这乡野之地,竟有如此匠心的师傅!这听雨轩,堪称此次别院工程的点睛之笔!”
他特意召见了苏秉忠,不仅爽快支付了全部酬金,还额外给了一份丰厚的赏赐。更重要的是,他亲口许诺,日后若有机会,必将向友人推荐苏师傅的手艺。
苏家,凭借真才实学,终于在真正的权贵面前,赢得了认可和尊重!
消息传回清泉镇,那些恶意的谣言仿佛被一记响亮的耳光瞬间打散。粮店老板和木材行东家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上门道歉,表示之前都是“误会”,愿意继续优惠合作。
苏家小院,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孙巧莲拿着那沉甸甸的银钱,激动得手直抖。苏秉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舒心的笑容。连苏钧和苏铮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一样了,变得轻松了许多。
苏墨看着家人高兴,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但她知道,这只是阶段性的胜利。县丞和刘家的敌意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京官赏识”给压制了下去。
姐姐还在刘家受苦。那枚被没收的玉佩,依旧是个隐患。苏家的未来,依旧充满挑战。
但无论如何,听雨轩的成功,为苏家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夜里,苏墨坐在油灯下,仔细清点着这次的收入。留下一部分家用和给二哥的束修,还能余下不少。
她看着跳跃的灯火,心中渐渐形成一个更大胆的计划。或许,是时候不再仅仅依赖父亲的木工活了。姐姐在打理铺子,或许家里,也可以试着经营点什么?
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的路,她要走得更加稳健,更加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