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惊鸿院地下密室的烛火,彻夜未熄。
沈惊鸿立于那张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炬,指尖缓缓划过北境与京城之间的山川河流。玄影与白芷静立在她身后,屏息凝神,等待着她的决断。
“苏玉衡想借我之手,确认洛无双的身份,甚至挑起我与靖王或是天机楼的争端,他好坐收渔利。”沈惊鸿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这步棋,看似是他引导,实则主动权,未必在他手中。”
她转过身,烛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坚定的阴影。“既然洛无双已经尝试用暗号求救,说明她并非心甘情愿被囚禁,而且意识清醒,仍在设法自救。这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小姐的意思是……不与苏相虚与委蛇,直接救人?”玄影沉声问道。
“不,直接救人风险太大,且容易暴露我们,正中苏玉衡下怀。”沈惊鸿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我们要救,但要救得神不知鬼不觉,更要让苏玉衡和靖王,都摸不清到底是谁动了手。”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详细布局图,目光锁定在胡商宅邸所在的西市区域。
“玄影,你亲自去办几件事。”沈惊鸿开始部署,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查清看守洛无双的具体人手、换防规律,以及那胡商府内的暗道机关。苏玉衡既然将她藏于此地,必有严密看守,但绝非铁板一块。”
“第二,想办法,将靖王府暗中搜罗火药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京兆尹衙门一个以谨慎怕事出名的巡城官。记住,要让他‘偶然’截获一批来自南疆、疑似与靖王府有牵连的私运火药,数量不必多,但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不敢隐瞒,又不敢深查,最终只能选择秘密上报给他的顶头上司,或者……直接捅到都察院。”
白芷眼睛一亮:“小姐是想制造混乱,转移视线?”
“不错。”沈惊鸿唇角微勾,“靖王私藏火药,无论目的是为了构陷他人还是另有图谋,都是触碰帝王逆鳞的大罪。一旦此事被掀开一角,无论真假,都足以让靖王焦头烂额,吸引大部分的火力。届时,无论是苏玉衡还是靖王,他们的注意力都会被这件事牵扯,西市胡商宅邸的守卫,必然会出现松懈。”
“第三,”沈惊鸿看向玄影,眼神锐利,“让我们在江湖上的人,散播一条消息,就说失踪半年的‘云梦仙子’洛无双,其实是被北漠‘血狼帮’掳走,因不肯屈服,正被囚禁于北漠某处,受尽折磨。消息要模糊,但要提到几个只有天机楼核心弟子才懂的细节,确保天机楼的人听到后,会信以为真,将搜寻重心转向北漠。”
玄影立刻领会:“小姐此计甚妙!一石二鸟。既混淆视听,掩护我们真正的行动,又能将天机楼这股强大的力量引向靖王暗中扶持的北漠势力,让他们狗咬狗!”
北漠血狼帮,正是靖王萧恒暗中圈养,用于处理一些见不得光之事的江湖爪牙。此事极为隐秘,但瞒不过重生归来、深知前世轨迹的沈惊鸿。
“正是此意。”沈惊鸿颔首,“做完这些,我们只需等待最佳时机。待靖王火药案爆发,京城目光聚焦,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之时,便是我们动手之机。”
“那……我们如何将洛无双带出,又不留痕迹?”白芷问道。
沈惊鸿走到一旁的多宝格,取下一个看似普通的胭脂盒,打开后,里面并非胭脂,而是一种近乎无色无味的细腻粉末。
“这是‘如梦散’,我根据古方改良而成。吸入少许,便可令人陷入深度昏睡,十二个时辰内如同沉睡,不易察觉。且醒来后,会忘记昏迷前数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沈惊鸿将胭脂盒递给玄影,“动手之时,想办法让洛无双和她院中的守卫吸入此药。然后,用我们准备好的、与相府暗卫制式相似的衣物和兵器,伪装成苏玉衡的人,将昏迷的洛无双带出胡商府邸。”
“伪装成相府的人?”白芷微微吃惊。
“没错。”沈惊鸿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苏玉衡不是想借刀杀人吗?我便将这‘劫人’的功劳,反送给他。届时,洛无双在相府势力的‘掩护’下神秘失踪,无论是胡商、靖王,还是后续可能查探的天机楼,首要怀疑对象,都会是苏玉衡。而他,百口莫辩。”
玄影接过“如梦散”,小心收好,心中对沈惊鸿的计策叹服不已。这不仅是要救人,更是要将潜在的祸水,彻底引向苏玉衡,让他自食其果。
“那救出洛无双之后,安置在何处?她身份特殊,若安置不妥,后患无穷。”玄影考虑周全。
沈惊鸿早已想好:“城外西南五十里,有一处我们幽冥阁早年设立的秘密据点,名为‘归云庄’,表面上是家普通乡绅的别院,实则内有乾坤,机关暗道俱全,且庄内之人皆是阁中退隐的可靠老人,精通隐匿与反追踪之术。将洛无双暂时安置在那里,由专人照料医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与外界有任何接触,也不许她离开半步。”
她要确保洛无双这步棋,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在发挥最大价值之前,绝不能暴露。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玄影躬身,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密室中重归寂静。白芷看着自家小姐在烛光下愈发显得清瘦却坚毅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佩与疼惜。小姐她,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惊心动魄,算无遗策,可这背后,又承担了多少压力与风险。
“小姐,天快亮了,您去歇息一会儿吧,奴婢在这里守着。”白芷轻声劝道。
沈惊鸿揉了揉眉心,确实感到一丝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棋局已布下,只待东风。
“好。”她没有拒绝白芷的好意,转身走向内室临时安置的软榻,“若有任何消息,立刻叫醒我。”
——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已是暗潮汹涌。
都察院的刘御史果然“不负众望”,在得到那份关于靖王府田庄异常资金流向的“匿名”线索后,如获至宝,暗中发动所有力量核查,甚至动用了在户部的眼线,初步证实了账目存在的疑点。他摩拳擦掌,准备在下次朝会上发难。
而京兆尹衙门那边,那位胆小怕事的巡城官在“意外”查获那批与靖王府隐约扯上关系的南疆火药后,吓得魂飞魄散,既不敢隐瞒这等可能掉脑袋的大事,又不敢直接去触靖王的霉头。几经权衡,他选择将此事秘密呈报给了他的靠山——一位素来与靖王不和的宗室郡王。郡王得报,又惊又怒,深知此事关乎国本,不敢怠慢,连夜写了密折,通过特殊渠道直送御前。
与此同时,关于“云梦仙子”洛无双被北漠血狼帮掳掠的消息,也开始在江湖底层悄然流传,细节描绘得绘声绘色,由不得人不信。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时刻关注爱徒下落的天机楼耳中。
天机楼总部,一座隐于云雾深处的楼阁内。
“消息来源可靠吗?”一位身着星纹白袍,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沉声问道。他正是天机楼楼主,洛无双的师尊,司徒明镜。
“回禀楼主,消息来源多处,皆指向北漠,且提到了无双师妹随身携带的‘璇玑玉佩’的细微特征,外人绝难知晓。虽无法完全证实,但……宁可信其有。”下首一名中年弟子恭敬回道。
司徒明镜眼中寒光一闪,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无双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失踪半年,他心急如焚。任何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传令下去,加派精锐人手,潜入北漠,重点查探血狼帮各个据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无双的下落!若她真有丝毫损伤,我定要血狼帮,鸡犬不留!”
“是!”
—
靖王府。
萧恒尚不知晓火药案即将爆发,他正为另一件事心烦意乱。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传来模糊消息,似乎父皇近日心情不豫,对他也有所疏远。
“难道是漕运案的影响扩大了?”萧恒烦躁地猜测,“还是苏玉衡那个老匹夫又进了什么谗言?”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他曾经并未放在眼里的镇国公府嫡女——沈惊鸿!
“沈惊鸿……”萧恒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意沸腾,“看来,是本王小看你了!”
他必须尽快扭转局面。北境的计划必须加快,只要沈战在前线失利,沈家必然失势,沈惊鸿也就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
相府,水榭。
苏玉衡依旧在垂钓,但眉宇间少了几分之前的全然悠闲,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
暗刃回报:“相爷,江湖上突然传出消息,说洛无双在北漠血狼帮手中。天机楼已有异动,派了大量高手北上。”
苏玉衡执竿的手顿了顿:“北漠血狼帮?消息来源?”
“查不到源头,传得甚广,细节逼真,不似空穴来风。”
苏玉衡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手法……倒像是有人故意要将水搅浑,转移视线。会是谁呢?靖王?还是……沈惊鸿?”他更倾向于后者,靖王没这个脑子,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沈惊鸿那边有何动静?”
“并无明显异动,她的人依旧在监视胡商宅邸,但似乎更加谨慎了。”
“谨慎?”苏玉衡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她定然已经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按兵不动,是在等待时机。”他放下鱼竿,站起身,走到水榭边缘,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
“我们的人撤回来,不必再盯着胡商宅邸了。”
暗刃一愣:“相爷,这是为何?万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有人想做黄雀,我们何必去做那螳螂?”苏玉衡淡淡道,“沈惊鸿若动手,无论成败,都与我们无关了。若成功,洛无双失踪,首要怀疑对象是我们;若失败,暴露的也是她沈惊鸿。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近期都收敛些,尤其是与靖王府相关的线,能断则断,暂避风头。”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需要确保自己在这风暴中,处于最安全的位置。
“是,相爷。”暗刃领命退下。
苏玉衡独自立于水榭,负手望天。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乌云,预示着山雨欲来。
“沈惊鸿……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他低声自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超越棋手对棋子的审视与好奇。
—
两日后的深夜。
京兆尹衙门查获疑似靖王府关联火药的消息,终究没能完全捂住,伴随着那位宗室郡王的密折一同,在深夜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几乎同一时间,都察院刘御史弹劾靖王纵容名下田庄贪墨国库银钱、账目不清的奏折,也通过通政司送达。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年近五旬的承胤帝看着眼前的密折与奏章,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虽近年怠于朝政,沉迷炼丹,但帝王心术犹在,最忌惮的便是结党营私与图谋不轨。私藏火药,贪墨军国银钱,无论哪一条,都触碰了他的底线。
“好,好一个靖王!朕的好儿子!”承胤帝猛地将密折拍在案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这大胤的江山!”
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吓得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承胤帝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怒火,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传朕口谕,着皇城司暗中彻查靖王府所有产业及关联人员,尤其是火药与账目一事,一查到底,不得有误!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奴才遵旨!”大太监连忙应下,连滚爬爬地出去传旨。
承胤帝独自坐在龙椅上,揉着发胀的额角,感到一阵心力交瘁。儿子们的明争暗斗,他并非不知,只是以往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如今看来,这争斗已是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动摇国本了。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似乎都源于那个重新被掀开的漕运案,源于那个……镇国公府的沈惊鸿。
这个女子,不简单啊。
承胤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也就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当月色被乌云彻底笼罩,京城西市胡商宅邸的守卫,因为接连几日无事而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时,数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座囚禁着云梦仙子的院落。
惊鸿之局,最重要的那一子,终于落下。
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