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的初审余波,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京城各方势力中荡开层层涟漪。
镇国公府,惊鸿院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将沈惊鸿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她指尖轻轻敲打着玄影刚呈上的密报,眸中思绪翻涌。
“靖王果然按捺不住,要对赵魁下手了。”她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苏玉衡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他派人‘保护’赵魁,反而让靖王的灭口行动屡屡受挫,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玄影垂首禀报:“是。我们的人按照小姐的吩咐,只是在外围制造了些许混乱,拖延了靖王府死士的行动,并未直接介入。相府的人则更为直接,暗中解决了两个试图靠近赵魁家眷的可疑人物。目前赵魁及其家小已被刑部加派人手看管,靖王短期内再想动手,难度极大。”
“很好。”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让靖王和苏玉衡先去斗法。陈御史那边呢?”
“陈御史已拿到我们匿名送去的‘线索’,正在暗中核实赵魁与靖王府护卫队长数次秘密会面的细节。他如获至宝,看样子,下次堂审,必有一场好戏。”
沈惊鸿微微颔首。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和推动之中。李维的“反水”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杀招,在于层层递进,将线索一步步引向靖王,让他疲于应付,露出更多破绽。
她走到密室一侧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先是落在漕运线路图上,青州改道之处被她用朱笔圈出。随即,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北境辽阔的疆域。
“北境的军需,才是心头大患。”沈惊鸿语气凝重,“父亲在边关浴血,绝不能让后方这些蠹虫断了将士们的生路。玄影,三殿下那边关于兵部、户部官员与靖王府产业往来的证据,整理得如何了?”
“回小姐,初步证据已整理完毕,皆是些资金往来与异常接触的记录,虽无法直接定罪,但足以引起陛下警觉。只是……”玄影稍作迟疑,“这些证据若直接由我们抛出,恐引火烧身。”
“自然不能由我们直接出面。”沈惊鸿眸光一闪,“想办法,让都察院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刘御史‘偶然’发现这些线索。他向来与靖王不甚和睦,又急于立功,得到这些‘蛛丝马迹’,必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紧咬不放。”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定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玄影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下去布置。
密室中只剩下沈惊鸿与白芷。白芷上前,为沈惊鸿换上一杯新沏的热茶,轻声道:“小姐,您已经连续劳神好几个时辰了,歇息片刻吧。”
沈惊鸿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摇了摇头:“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我不能歇。”她抿了一口清茶,问道:“揽月那边,关于那胡商女子,可有更具体的消息?”
白芷连忙回道:“正要禀报小姐。揽月传回消息,她设法接近了那胡商府中的一个低级仆役,套出些零碎信息。那女子大约是半年前被胡商带入府的,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请大夫,几乎从不露面。胡商对她极为看重,专门辟了一个独立的院落,派了心腹看守。揽月还发现,近三个月,那胡商曾多次秘密采购过几种罕见的疗伤药材,其中几味,与小姐之前看出的药方上的药材吻合。”
“半年……深居简出……罕见药材……”沈惊鸿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过滤着前世的记忆碎片。半年前,京城乃至整个大胤,有何大事发生?有何重要人物受伤或失踪?
忽然,她眼神一凝,想起一事。
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间点,江湖上曾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的悬案。与朝廷关系微妙、亦正亦邪的顶级势力“天机楼”,其楼主最疼爱的嫡传弟子——云梦仙子洛无双,在一次外出历练后神秘失踪,生死不明。天机楼暗中搜寻许久,却一无所获,此事最终成为一桩无头公案,直至她身死,也未曾听闻洛无双的下落。
洛无双不仅武功高强,更精擅奇门遁甲、机关消息,是天机楼年轻一辈的翘楚。若她遭人暗算身受重伤,被靖王或苏玉衡秘密控制起来,以期获得天机楼的助力或是她脑中的机密,倒也说得通。
难道……那胡商府中的神秘女子,竟是洛无双?
这个猜测让沈惊鸿心头一跳。若真是她,那这步暗棋的价值,可就远超预期了。不仅能借此与天机楼搭上关系,或许还能挖掘出靖王或苏玉衡更深层的秘密。
“白芷,”沈惊鸿当即吩咐,“让揽月暂停探查药材来源,以免打草惊蛇。重点查一查,那胡商近半年来的货物往来,尤其是是否有运输过大型的、结构特殊的木箱或金属构件?另外,让她想办法,看能否探听到那女子的只言片语,或是观察到她院中是否有摆放什么特殊的器物、阵图之类。”
若真是洛无双,即便被囚禁,以她的性情和能力,也绝不会毫无痕迹。
“是,小姐。”白芷应下,匆匆出去传讯。
——
靖王府,书房。
气压低得令人窒息。萧恒面色铁青,地上又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显示着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的暴怒。
“废物!一群废物!”萧恒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连个赵魁都处理不掉!不仅没得手,还折了两个好手!苏玉衡那个老狐狸,他竟敢!竟敢明目张胆地跟本王作对!”
幕僚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冷汗涔涔:“王爷息怒……是属下等办事不力。相府的人出手狠辣,且似乎早有防备,我们……我们实在未能得手。如今刑部已加派守卫,再想动赵魁,难如登天。”
“难如登天?”萧恒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杀意凛然,“那就让他闭紧嘴巴!想办法给他递话,若他敢胡言乱语,他那刚满月的小孙子,本王让他立刻去见阎王!”
“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幕僚连声应道,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萧恒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李维的供词虽未指名道姓,但那指向性已足够明显。都察院的陈疯子抓着不放,苏玉衡又在背后捅刀子,父皇那边……虽然尚未明确表态,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他必须尽快摆脱这个泥潭。漕运的案子不能再深挖下去了,否则……
他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密信,快速写下几行字,用火漆封好。
“来人!”
一名心腹侍卫应声而入。
“把这封信,立刻送往北境,亲手交给……”萧恒压低声音,报了一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狠绝,“告诉他,之前的计划,可以提前了。务必让沈战,吃个大亏!”
既然沈惊鸿这个贱人敢在背后搞风搞雨,那就别怪他拿她父亲开刀!北境一旦失利,看沈家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稳坐钓鱼台!
——
相府,水榭。
苏玉衡正在悠然垂钓,仿佛外间的风起云涌都与他无关。暗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相爷,靖王那边又派了死士,试图接触赵魁家眷,被我们的人拦下了。他似乎有些狗急跳墙,对赵魁的威胁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苏玉衡轻轻一提鱼竿,一尾银鲤脱水而出,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芒。他熟练地将鱼取下,放入身旁的木桶中。
“跳墙的狗,才容易被打中七寸。”苏玉衡语气平淡,“让他闹,闹得越大越好。都察院那边,火候差不多了,可以把我们掌握的,关于靖王府名下那几个田庄异常资金流入流出的账目,‘不小心’漏一点给刘御史。他性子急,又想在陛下面前表现,得了这份‘大礼’,必定会死死咬住靖王。”
“是。”暗刃应道,随即又汇报:“另外,我们监视胡商宅邸的人发现,除了沈惊鸿的人,还有第三方在窥探,手法很专业,不像是京城常见的势力。而且,沈惊鸿的人似乎调整了探查方向,开始关注货物中的大型构件和院中器物摆放。”
苏玉衡执竿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哦?她倒是敏锐。看来,也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可能不简单。”他沉吟片刻,“既然她也感兴趣,那我们就再帮她一把。想办法,让那女子‘偶然’间看到一样东西——天机楼嫡传弟子才有的身份玉牌仿制品。”
暗刃微微一怔:“相爷,这是要……”
“给她提个醒,也给她指条路。”苏玉衡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若那女子真是洛无双,见到本门信物,必有反应。无论她是想求救,还是想传递信息,沈惊鸿都能顺藤摸瓜。而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看这二位,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他不仅要祸水东引,还要借力打力,让沈惊鸿去替他探明这枚暗棋的底细,甚至可能替他撬动天机楼这块硬骨头。
“相爷高明。”暗刃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水榭中重归宁静,唯有微风吹拂柳丝的轻响。苏玉衡重新挂上鱼饵,将鱼线抛入水中,目光幽深地望着涟漪荡漾的水面。
棋局已开,各方落子。
沈惊鸿想借漕运案扳倒靖王,靖王想断北境军需反制,而他苏玉衡,则要在这乱局中,找到那条通往最高权力的捷径。
只是不知,那位重生归来的镇国公府大小姐,接下来,又会走出怎样一步惊世骇俗的棋?
他,很是期待。
—
镇国公府,惊鸿院。
沈惊鸿收到揽月通过特殊渠道传回的最新消息。
“小姐,揽月说,她按照您的吩咐,重点观察了那女子院中的物品摆放,发现其窗台上,近日多了一个用普通石块和树枝摆成的简易图案,看似随意,但揽月觉得有些怪异,便悄悄画了下来。”
白芷将一张小笺呈上,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个简单的图案——几块石头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圈,中间插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树枝,指向某个特定方向。
沈惊鸿接过小笺,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是微微一缩。
这图案……她前世在天机楼的一些残卷记载中见过类似的标识!这并非孩童玩耍的随意之作,而是天机楼内部用来传递简单方位和求救信息的暗号!
那胡商府中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失踪的云梦仙子洛无双!
几乎在同一时间,玄影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小姐,我们安排在相府外围的眼线回报,约莫一炷香前,相府有一名暗卫悄悄去了一家不起眼的玉器作坊,不久后离开。我们的人设法进入那作坊探查,发现作坊内间有打磨玉牌的痕迹,边角料疑似是制作身份令牌常用的青玉料,且图案……与天机楼的标志有七八分相似。”
沈惊鸿眸光骤然锐利。
苏玉衡!果然是他!
他不仅知道那女子的身份,还在暗中推动,想借她的手去确认,甚至接触洛无双!
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苏相!当真是将所有人都当作他棋盘上的棋子!
沈惊鸿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夜色下摇曳的竹影。
既然知道了是洛无双,知道了苏玉衡的意图,那这步棋,就不能按照他设定的路线走了。
她要的,不是打草惊蛇,也不是简单的确认。
她要的,是彻底将这枚重要的棋子,从对手的棋盘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自己的手中!
凤眸之中,寒星乍现,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油然而生。
这京城的风云,因她而动,也必将,由她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