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镇国公府表面风平浪静。
沈惊鸿每日晨昏定省,去慈安堂陪老夫人说说话,偶尔请教一两个无关痛痒的管家问题,姿态放得极低,俨然一个正在努力学习、却又力有不逮的柔弱嫡女。其余时间,她便待在惊鸿院内“静养”,鲜少外出。
这份沉静,却让西院的柳如芸愈发不安。她派去盯梢的人回报,惊鸿院除了日常采买的丫鬟婆子,并无异常,连那个新来的护卫冷锋,也多是待在外院,偶尔出门,行踪虽难以完全掌握,却也未见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柳如芸拧着帕子,在屋内烦躁不安。沈惊鸿越是平静,她就越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姨娘,大小姐或许只是虚张声势,毕竟她病弱多年,哪有什么真本事管家?不过是靠着老夫人的怜惜暂时站稳脚跟罢了。”钱嬷嬷宽慰道,但眼神里也藏着疑虑。
“不对。”柳如芸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她醒来后的变化太大了……库房之事,绝非偶然。还有那个冷锋……”她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不能干等着。柔薇,德妃娘娘寿辰的礼物,你可备好了?舞艺可曾勤加练习?”
一旁正在挑选珠花的沈柔薇抬起头,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骄傲:“母亲放心,女儿准备了一支惊鸿舞,定能在寿宴上拔得头筹,让七殿下刮目相看。礼物也备下了,是一尊羊脂白玉雕的送子观音,寓意吉祥,德妃娘娘定然喜欢。”
“好!”柳如芸稍稍安心,“这才是正理。只要你得了七殿下和德妃娘娘的欢心,沈惊鸿就算有老夫人撑腰,也翻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与此同时,惊鸿院内,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
夜色深沉,冷锋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惊鸿面前。
“主子,林太医那边有进展了。”冷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查到,林太医有一独子,名林文轩,是个读书人,但屡试不第,如今在城南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肆做帮闲。此子嗜赌,欠下了不少印子钱,近来被追债追得紧。”
沈惊鸿眸光一凝:“嗜赌?欠债?这倒是个突破口。可知债主是谁?”
“表面上是城南的几个地痞,但属下顺藤摸瓜,发现背后似乎有承恩公府旁支的影子。”冷锋答道,“而且,属下设法接触了太医院一位与林太医不太对付的医士,据他酒后含糊透露,当年负责已故夫人脉案的,确实主要是林太医,但最后几日,林太医曾频繁向当时的院使,也就是如今的太医院院判周大人请示汇报,次数远超寻常。”
“周院判?”沈惊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周院判是太医院的老资历,医术精湛,为人圆滑,在宫中颇得几位贵人的信任。他会与母亲的死有关吗?还是仅仅因为母亲身份尊贵,林太医不敢独自承担责任?
“林太医向周院判汇报的内容,可能留下记录?”沈惊鸿追问。
“太医院的医案记录归档严格,寻常人难以接触到。尤其是涉及公侯之家女眷的脉案,更是谨慎。”冷锋道,“不过,属下查到,林太医有个习惯,喜欢将自己经手的一些疑难杂症或贵人脉案,私下用暗语简单记录在一个私密的本子上,据说是为了日后着书立说所用。此本子他藏得极为隐蔽。”
私密记录本!沈惊鸿心脏猛地一跳。这或许就是关键!
“能找到这个本子吗?”
“林太医居住的宅院有太医院安排的护卫,他本人也十分警惕,直接潜入寻找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冷锋分析道,“不过,或许可以从他儿子林文轩身上下手。他近日被债务所逼,走投无路,或许能用钱撬开他的嘴,或者利用他拿到那个本子。”
沈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林文轩嗜赌,心性不定,直接接触,变数太大。若他转头告知林太医,或是被承恩公府的人察觉,反而坏事。”
她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烛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既然他欠了印子钱,被追债……那我们便帮他‘还债’。”沈惊鸿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冷锋,你去安排,找几个生面孔,扮作新的债主,手段可以比现在那批人更‘狠’一些,将林文轩逼到绝境。然后,再让人以‘路见不平’的姿态出现,替他还清债务,但条件是,要他拿其父一些‘不值钱’的旧书札或笔记来抵偿。点名要那种带有暗语、看似无关紧要的行医札记。”
这样一来,既达到了目的,又不会引起林太医和背后势力的过度警觉,只当是儿子不堪逼债,偷了父亲些“破烂”换钱渡过难关。
“主子妙计!”冷锋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属下这就去办。”
“务必小心,挑选的人要可靠,整个过程要自然,绝不能留下任何与我们相关的痕迹。”沈惊鸿叮嘱道。
“是。”冷锋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冷锋离开后,沈惊鸿并未休息,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简要舆图,目光落在“锦绣轩”和“墨香斋”这两个地方上。一个可能是柳如芸传递消息的据点,一个则是打开林太医这条线索的关键。还有太医院,那个周院判……
线索越来越多,彼此交织,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阴谋网络。承恩公府、七皇子、太医院、柳如芸……他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镇国公府笼罩其中。
前世,她懵然不知,一步步落入网中,最终族灭身死。这一世,她要做那个执刀割网的人!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揽月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茶进来,见沈惊鸿仍对着舆图沉思,不由劝道。
沈惊鸿接过茶碗,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中汲取着那点暖意。“揽月,你说,一个人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安然度过一生?”
揽月一愣,不明所以。
沈惊鸿却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低声道:“有些人,秘密藏得太多,太重,终究会压垮自己。而我们,就是要帮他们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一样,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窗外,月色朦胧,星光黯淡,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但沈惊鸿知道,她正在一点点撬开这沉重黑暗的缝隙。林太医的私密记录,柳如芸的锦绣轩,还有即将到来的德妃寿宴……每一个点,都可能成为引爆全局的关键。
她轻轻吹了吹安神茶上氤氲的热气,眸光在蒸汽后显得愈发幽深难测。
网已撒下,静待鱼群躁动。而她,将是那个最后收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