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城东老街的尽头,有家不起眼的“大愣钟表铺”。店主王大愣,人如其名,有点木讷,有点倔,但修钟表的手艺是一绝,再老旧、再古怪的钟表到了他手里,总能焕发新生。
这天傍晚,眼看要关门,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厚棉袄、脸色苍白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抱着一个用黑布罩着的大物件走了进来。
“师傅…修…修钟…”老太太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王大愣接过那沉甸甸的物件,掀开黑布一角,眼前一亮。那是一座极其精美的老式座钟,红木外壳,黄铜指针,珐琅彩绘的钟盘上,描绘着西洋天使与中式亭台楼阁的奇异组合,透着一股中西合璧的民国风韵。只是钟摆静止,指针停在了11点55分。
“这钟…有点年头了,好物件啊!”王大愣摩挲着光滑的木壳,凭手感就知道木质极佳。
“能…能修好吗?”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大愣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机芯结构复杂精妙,远超同时代的工艺,只是内部积灰严重,几个关键齿轮有锈蚀痕迹,发条也断了。“能修,就是费点功夫,得些时日。”
“不急…不急…”老太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嘴角咧开,眼神却毫无笑意,“你慢慢修…修好了…它自然会走…走了,就好了…”她反复念叨着这几句,放下钟,也没问价钱,就一步一顿地消失在老街渐浓的暮色里,那身影融入黑暗中,快得有些不真实。
王大愣挠挠头,只觉得这老太太怪得很,但注意力很快被这座老钟吸引。他将其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准备第二天开工。
然而,就在当晚子时(11点到1点),怪事发生了。
已经睡下的王大愣,被一阵极有规律的“滴答…滴答…”声惊醒。声音来自楼下店铺!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店里所有钟表晚上他都会检查一遍,绝不可能有走时声!
他披上衣服,拿着手电下楼。推开店铺的门,手电光柱扫过,只见满屋的钟表都静静停着。唯有工作台上那座新收来的老钟——那黄铜钟摆,正一下、一下,极其规律地摆动着!而指针,赫然指着11点55分!
可现在,明明是凌晨12点30分!
王大愣头皮发麻,他清楚地记得,这钟的发条是断的!没有动力,它怎么可能自己走起来?
他一步步靠近,那“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瘆人。随着钟摆的摆动,他似乎隐约听到,有细碎的、像是许多人在一起低声啜泣和叹息的声音,从钟体内部传来…
他猛地伸手,想按住那钟摆。指尖触碰到冰冷黄铜的瞬间——
“铛!!!”
一声沉重、洪亮,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钟声,猛地从老钟内部炸响!根本不是寻常报时声,更像是什么东西的哀嚎!
王大愣被震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电筒摔在地上,光线乱晃。就在这明灭的光影中,他仿佛看到那珐琅钟盘上绘制的天使,嘴角流下血泪,而中式的亭台楼阁里,挤满了模糊、痛苦挣扎的人影!
灯光恢复正常,钟声戛然而止。老钟的钟摆再次静止,指针依旧顽固地停在11点55分。
王大愣浑身冷汗,看着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的老钟,终于明白,他收来的,不是一个古董,而是一个…索命的邪物!
自那晚老钟自鸣后,王大愣就病了,低烧不退,噩梦连连。梦里总是一片火海,还有很多人惊恐的哭喊和一座不断敲响的大钟。
他知道问题出在那座老钟上,想把它扔出去,可每次靠近,那钟摆就会微微颤动,发出威胁般的“咔咔”声。更邪门的是,他发现店里其他钟表的时间,开始变得混乱不堪,有的飞快旋转,有的彻底停摆,仿佛这座老钟在吞噬周围的时间。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老街坊说过,城西有个姓丁的师傅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便硬着头皮找上了门。
听完王大愣哆哆嗦嗦的讲述,王胖子第一个跳起来:“好家伙!自己会走还会叫的钟?这不成精了?”
我眉头紧皱:“钟表本身就是测量时间的器物,最容易积聚执念。你收的那座钟,恐怕不仅仅是‘成精’那么简单。它停摆的那个时间,11点55分,很可能是一个关键节点。”
我们跟着王大愣来到钟表铺。一进门,就感到一股异常的压抑感,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满屋的钟表要么死寂,要么指针疯转,只有工作台上那座老钟,静静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胡翠花现出身形,只看了一眼,便蹙起秀眉:“好重的怨气!这不是一个两个亡魂,是…很多!它们被困在时间里了!”
黄小跑绕着老钟嗅了嗅,猛地打了个喷嚏:“有股烧焦的味道!还有…很多很多人哭的味道!”
莽天龙凝神感应,沉声道:“钟体内部有极强的灵魂波动,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时间结界。它们想出来,或者在重复某个时刻。”
我开启灵觉,手轻轻按在钟壳上。刹那间,汹涌的画面和情感冲入我的脑海——
烈焰!浓烟!
一座中西结合、装饰华丽的戏院(“天蟾大舞台”?名字一闪而过)。台下坐满了衣着光鲜的观众,台上名伶正在唱戏。突然,后台火光冲天,人群瞬间炸锅,哭喊着涌向紧闭的大门!火势蔓延极快,华丽的吊灯砸落,梁柱倒塌…而在戏院最高的钟楼上,那座作为镇院之宝的座钟,指针正指向11点55分!钟声在火海中绝望地敲响,最终被崩塌的巨响淹没…
无数人的恐惧、绝望、不甘、对生的渴望…全部被封印、凝固在了这座奇迹般幸存下来的钟里!它成了那场惨剧的墓碑,也成了那些亡魂无法超生的囚笼!
我收回手,脸色沉重,对王大愣和众人说出了看到的景象:“…这不是普通的钟,是鬼钟!它吸收了整个戏院烧死者的怨念,指针停在了灾难发生的那一刻。那些亡魂被困在永恒的火海那一刻,不得超生。它们渴望被释放,但巨大的怨念又让它们本能地抗拒时间向前,所以钟摆无法越过11点55分。”
王大愣听得面无人色:“那…那怎么办?”
“超度。”我斩钉截铁,“必须在下一个子时,阴气最盛时,设法让这座钟的指针走过11点55分,打破时间循环,释放被困的亡魂。但这非常危险,钟声一响,可能会将我们也拉入那片意识火海。”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干!总不能看着这么多鬼一直困在里面吧?老丁,你说怎么整!”
我们开始准备。需要至阳之物稳住现实空间,还需要能引导灵魂的媒介。我让王大愣找来朱砂、雄黄,又让王胖子去准备充足的檀香和往生咒符。
子时将近,我们将老钟搬到店铺中央,周围布下简单的防护阵法。我手持桃木剑,口含雄黄,王胖子紧握符咒,几位仙家也严阵以待。
当时钟指向夜里11点54分时,那座老钟的钟摆,再次自行缓缓摆动起来,发出沉重而缓慢的“滴答”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钟盘上那些绘制的图案,再次变得鲜活、扭曲,痛苦的哀嚎声隐隐从钟内传出…
时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
子时整,阴气大盛。
工作台上的老钟仿佛活了过来,钟摆越摆越快,发出的不再是“滴答”声,而是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咚…咚…”闷响。珐琅钟盘上,那些天使与亭台的彩绘开始扭曲、流动,仿佛要挣脱钟盘的束缚。无数黑气从钟体的缝隙中逸散出来,在空气中凝聚成模糊、痛苦挣扎的人形,凄厉的哭喊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充斥了整个房间,温度都似乎升高了几分!
“稳住心神!别被幻象拉进去!”我厉声喝道,同时将一张“清心破障符”拍在钟壳上。符箓金光一闪,那些逸散的黑气稍微退缩,但钟内的哀嚎更加凄厉。
王大愣早已吓得瘫坐在角落,王胖子也是脸色发白,但依旧死死握着手中的符咒。
胡翠花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清凉的狐族妖力弥漫开来,试图安抚那些躁动的亡魂:“尘归尘,土归土,此间已非汝等停留之地…”
黄小跑身形如电,在房间四角穿梭,将我们事先布置的檀香全部点燃。袅袅青烟升起,带着安魂的气息,与钟内散发的焦臭怨气对抗。
莽天龙显出部分原形,庞大的蛇躯虚影盘绕在房间外围,散发出厚重的威压,镇住这方空间,防止怨气外泄或引来其他邪祟。
“就是现在!”我看准时机,对王大愣喊道,“王师傅!你是修钟的,只有你能让它走起来!想办法,让指针走过11点55分!”
王大愣浑身一颤,看着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老钟,眼中充满恐惧。但听到我的话,尤其是“只有你能”这几个字,他咬了咬牙,工匠的本能和一股莫名的责任感压过了恐惧。
他连滚爬爬地冲到工作台前,也顾不上那刺骨的阴寒和耳边萦绕的哀嚎,颤抖着拿起工具。他毕竟是顶尖的钟表师,强忍着不适,迅速打开钟壳后盖。里面精密的机芯正在疯狂空转,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卡在某个节点,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是…是平衡轮被怨气卡住了!”王大愣看出关键,他用特制的镊子,蘸上我递给他的混合了朱砂的润滑油,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剧烈震颤的平衡轮。
在他工具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怨念顺延而上,他仿佛瞬间置身火海,灼热和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惨叫一声,几乎要松手。
“坚持住!它们在影响你!”我立刻将一张护身符拍在他背上。
王大愣猛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他不再去看那些幻象,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细微的机括上。他用巧劲一拨——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仿佛某种枷锁被打破。
疯狂空转的机芯猛地一顿,然后开始以一种沉重但坚定的节奏运转起来!那根一直顽固停留在11点55分的分针,颤抖了一下,终于…缓缓向前移动了一格!
11点56分!
“铛——!!!”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钟声轰然响起!不再是哀嚎,而是洪亮、悠远,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悲悯与庄严!
钟盘上那些扭曲的图案瞬间定格,然后如同褪色的水墨般缓缓消散。逸散的黑气不再狰狞,而是化作点点莹光,如同流萤,在檀香的青烟中盘旋上升。那些凄厉的哭喊也变成了模糊的、带着感激的叹息,渐渐远去。
钟摆恢复了正常的摆动,指针平稳地走向子时一刻。
房间内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温度恢复正常,其他钟表的疯转和停摆也同时停止。
成功了。时间循环被打破,困于其中的亡魂得以往生。
王大愣虚脱般坐倒在地,看着那座终于正常行走的老钟,百感交集。
后来,这座钟被王大愣精心修复,捐给了本地博物馆,作为那段尘封历史的见证。标签上只写着“民国座钟”,背后的故事,则埋藏在我们几人心底。
王大愣的钟表铺照常开业,只是他多了一个习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在门口焚香祷告,超度那些无名的亡魂。
经过此事,他似乎也没那么“愣”了,眼神里多了些通透与平和。或许,解开时间枷锁的同时,他也解开了自己内心的某些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