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春善缘堂已有半月。北方的严寒驱散了雨林残留的湿热与梦魇,熟悉的香火气和仙家们的絮叨让人心安。丁肇中的伤势在白家奶奶的精心调理和748局提供的特效药剂下好了七七八八,只是元气仍需时日恢复。那面立下大功的破鼓被重新供在堂口角落,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发出极其轻微的、满足般的嗡鸣。
王胖子恢复了插科打诨的本色,整日吹嘘自己在雨林里的“英勇事迹”,虽然添油加醋,但好歹没把丁肇中和仙家们的功劳全抹了去。赵晓波更加勤快地打理堂口,眼神里多了几分经历风雨后的沉稳。毛姨和陈玄陵则时常在后院交流道法医术,偶尔会提起748局那份顾问协议,斟酌着条款。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轨道,看事、解梦、调理阴阳,处理些鸡毛蒜皮的灵异小事件。直到这天傍晚。
天色将黑未黑,寒风卷着零星雪沫。善缘堂刚送走最后一位问事的妇人,丁肇中正准备关门落栓,一阵急促的汽车刹车声在门外响起。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羊绒大衣、面色焦急惶恐的中年男人踉跄着冲下车,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身后跟着的司机想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丁大师!丁大师救命啊!”男人扑进堂口,声音发颤,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满是血丝和恐惧。
丁肇中认得这人,是本市有名的房地产商,姓周,据说身家亿万,平日里很是注重风水运势,也曾来善缘堂请教过一些小问题。
“周老板?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丁肇中示意他坐下,让赵晓波倒杯热茶。
周老板哪里坐得住,双手颤抖地接过茶杯,都端不稳,茶水洒了一身:“慢不了了啊丁大师!我……我家里……闹……闹鬼了!不!不是一般的鬼!是……是鬼新娘啊!”
“鬼新娘?”丁肇中皱眉,“具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清楚。”
周老板猛灌了一口热茶,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说道:“就……就前几天,我……我收了一件古董……一件老嫁衣,红的,绣着金线凤凰,看着可漂亮了……卖家说是清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能镇宅招福……我……我就买回来,想着摆在家里充充门面……”
“一开始没事……还挺好……可……可从三天前开始,就不对了!”他脸上恐惧更甚,“每到晚上子时,那嫁衣……它自己就立起来了!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穿着它!还在屋里飘!嘴里……嘴里还哼着戏文!哭哭啼啼的,说什么‘良辰吉日’,‘负心汉’……还……还试图往我身上扑!”
“我老婆孩子都快吓疯了!昨晚……昨晚它……它居然拿着把剪刀!要……要给我‘净身’!说拜堂前要干干净净?!我差点……差点就……”周老板说不下去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丁肇中心头一沉。物老成精,尤其是嫁衣、棺木这类与人生大事密切相关的物件,极易附着强烈的执念和怨气。听这描述,这嫁衣上的“东西”怨气极深,恐怕不是寻常镇煞手段能解决的。
“嫁衣现在在哪?”
“还……还在我家别墅……我不敢动它啊!一动它就叫得更惨!我用黑布蒙着,外面贴了不知道多少符,都没用!”周老板哭丧着脸,“大师,您可得救救我!多少钱都行!我再也不敢乱收这些东西了!”
丁肇中沉吟片刻。这事透着邪性,而且刚好在他回来后不久发生,让他隐隐觉得有些巧合。但救人要紧。
“带我去看看。”
“哎!好!好!车就在外面!”周老板如蒙大赦。
丁肇中让赵晓波看好堂口,自己拿了必要的法器符箓,想了想,又把那面破鼓用布包好背上——经历过雨林之事,他对此鼓多了几分依赖。
路上,丁肇中尝试沟通堂口仙家。胡翠花的声音很快响起:“好重的怨气和……胭脂水粉味儿,还带着股陈年老坟的土腥气。小丁子,小心点,这主儿死了有些年头了,执念深得很。”
黄小跑抽着鼻子:“嗯嗯,还有股子……戏曲班子里的锣鼓点儿味儿?怪得很。”
周家的别墅位于市郊一处高档小区,装修奢华,但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冷之中。一进门,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并非温度低,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森。
客厅中央,一个用黑布罩着的、人形的东西立在那里,外面歪歪扭扭贴满了各种从寺庙道观求来的符箓,但丝毫压制不住里面散发出的浓郁怨气。黑布无风自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极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哼唱声,咿咿呀呀,唱的是古老的戏文,调子悲切婉转,却让人头皮发麻。
“就……就是它……”周老板躲在丁肇中身后,牙齿打战。
丁肇中运转灵目,看向那黑布之下。只见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猩红色的怨气纠缠着一件精美却破旧的嫁衣,嫁衣上隐约可见一个面容惨白、戴着凤冠、流着血泪的虚影,正痴痴怨怨地唱着戏文。
那虚影似乎察觉到了丁肇中的目光,猛地“看”了过来!
哼唱声戛然而止!
黑布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
那件鲜红如血、绣着金线凤凰的嫁衣,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新娘穿着,凭空立起!宽大的袖口下,伸出一只苍白枯瘦、指甲尖锐的鬼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锈迹斑斑却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剪刀!
“负心汉……纳命来……”一个凄厉尖锐、夹杂着戏腔的女声直接在客厅中炸响!
嫁衣如同红色的鬼魅,带着刺骨的阴风和浓郁的怨念,猛地朝周老板扑去!速度快得惊人!
丁肇中早有准备,一道镇邪符瞬间打出!
啪!符箓打在嫁衣上,爆起一团金光!嫁衣猛地一滞,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上面的虚影晃动了一下,但怨气反而更盛!它竟硬顶着镇邪符的力量,继续前冲!
“好凶的怨气!”丁肇中心惊,这绝非普通百年老鬼能达到的程度!他迅速抽出桃木剑,脚踏罡步,口中念咒,剑尖直刺嫁衣心口!
那鬼新娘竟不闪不避,剪刀猛地剪向桃木剑!
铛!金铁交鸣之声响起!桃木剑竟被那锈剪刀剪出一道缺口!一股阴寒之力顺着剑身反噬而来!
丁肇中手臂一麻,连退两步,心中骇然!这剪刀也是邪物!
鬼新娘逼退丁肇中,再次扑向早已吓瘫在地的周老板!
眼看剪刀就要刺到周老板咽喉!
丁肇中一咬牙,将背上那面鼓猛地顿在地上!扯开布包!
他甚至来不及敲击,只是将手掌按在鼓面上,低吼一声:“助我!”
鼓身微微一震,一股苍凉古老的战意自行激发,虽未形成战魂,却化作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横扫而出!
那凶戾无比的鬼新娘被这战意一冲,动作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带着惊惧的尖叫,身上的怨气都涣散了几分!它似乎对这鼓声极为忌惮!
趁此机会,丁肇中迅速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一道血符,猛地拍向嫁衣后背!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镇!”
血光爆发!嫁衣上的虚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猛地从嫁衣上被震飞出来,翻滚着撞在墙上!
而那件嫁衣则如同失去了支撑,软软地飘落在地。那把锈剪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一旁。
丁肇中定睛看向那被震出的虚影——那是一个穿着戏服、画着浓重油彩花旦妆容的女子鬼魂!但她的脸一半美艳,一半却腐烂见骨,眼中流下的不是泪,而是殷红的血!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清晰的勒痕!
这不是寻常新娘!这是一个……被人勒死后,强行穿上嫁衣的戏子冤魂!
那戏子鬼魂怨毒地盯着丁肇中,又看了看吓尿裤子的周老板,发出咯咯的惨笑:“你们……都要死……都要给我的姻缘陪葬……”
她猛地张开嘴,唱出了一段极其怨毒、扭曲的戏文,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
客厅里的玻璃器皿、吊灯纷纷炸裂!周老板捂着耳朵惨叫翻滚!
丁肇中也感到头晕目眩,魂魄仿佛都要被这鬼音撕裂!
这鬼魂,竟能将怨气融入音律之中,形成可怕的音杀之术!
就在丁肇中准备强行敲鼓之际——
“唉……”
一声幽幽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突然在堂口中响起。
不是丁肇中,不是仙家,也不是那戏子鬼魂。
只见那件掉落在地的鲜红嫁衣,无风自动,竟然自己缓缓立了起来。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哀婉、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威严的女子虚影,从嫁衣上浮现。
她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无尽的哀愁与……慈悲?
她看向那疯狂嘶吼的戏子鬼魂,轻轻抬起了手。
那戏子鬼魂的尖啸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惊恐地看着那嫁衣女子。
嫁衣女子朱唇轻启,唱出的却是空灵、悲悯、能净化人心的安魂曲调。
在那歌声中,戏子鬼魂身上的怨气竟开始缓缓消散,狰狞的面容逐渐平和,流下的血泪也化为了清泪。
她看着嫁衣女子,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解脱,身影渐渐变淡,最终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空中。
超度了?
丁肇中愣住了。
那嫁衣女子的虚影缓缓转向丁肇中,微微颔首,似在致谢。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丁肇中背上那面鼓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仿佛跨越了千年的追忆与……敬畏?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虚影缓缓融入嫁衣之中。
那件鲜红的嫁衣,如同完成了使命般,瞬间褪色、老化、化作一堆红色的灰烬,只有那只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灰烬中闪烁了一下,也随之湮灭。
客厅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吓晕过去的周老板,和一脸愕然的丁肇中。
那嫁衣里的……到底是什么?她为何能轻易超度那般凶戾的戏子冤魂?她又为何会对这面鼓露出那种神情?
丁肇中看着地上那摊灰烬,又摸了摸背后的鼓,心中疑窦丛生。
这看似寻常的“鬼新娘”事件,背后似乎牵扯着更久远的恩怨。
而那声叹息,那曲安魂,那双跨越千年般的眼神……
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