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绣楼内,沈玉柔正对镜梳妆。
铜镜中映出一张娇美的脸,眉眼与沈清弦有三分相似,却少了那份清冷孤傲,多了几分娇柔妩媚。她拿起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在发间比了比,又放下。三皇子府的管事再无消息,父亲对她看管甚严,连院门都难出,这种被禁锢、被忽视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二小姐,”碧荷悄步进来,脸色有些发白,“老爷……老爷在查前些日子往北疆送药的事,把负责的李管事和张嬷嬷都叫去问话了,分开问的,很隐秘,但奴婢刚好瞧见……”
沈玉柔手一抖,步摇掉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猛地转身,盯着碧荷:“父亲在查?为何突然要查?可是北疆那边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但看老爷脸色很不好。”碧荷低声道,“二小姐,咱们……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那药可是经过咱们的手……”
“住口!”沈玉柔厉声打断,脸色煞白,“那药是父亲吩咐送的,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不过是帮忙盯着些罢了。”她越说越心虚,声音低了下去。
那日,三皇子府的管事暗中递来一小包“赤血藤”,说是南疆珍品,对疗伤有奇效,让她设法混入送往北疆的药材中。她当时鬼迷心窍,想着若是沈清弦用了这“好药”,承她的情,将来或许能在齐王面前为她美言几句,便答应了。如今想来,那“赤血藤”恐怕……
她不敢再想下去,浑身发冷。
“二小姐,咱们怎么办啊?”碧荷带着哭腔。
沈玉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能怎么办?父亲既然在查,定是发现了什么。此时我们若有什么动作,反而惹人怀疑。静观其变吧。记住,那药我们从未经手,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碧荷颤声应道。
沈玉柔挥挥手,让她退下。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忽然笑了,笑容凄楚而诡异。
姐姐,你可千万别死啊。你若死了,我这“帮凶”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但若是你活着回来……父亲,齐王,还有京城那些人,眼里依旧只有你。那我呢?我算什么?
她缓缓拿起那支步摇,紧紧攥在手中,尖利的簪尾刺入掌心,沁出血珠,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黑石堡,七日过去。
堡内的“清理”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古谦带着影卫,顺着“鹰七”这条线,又挖出了三名隐藏在军中的内应,皆是三皇子早年安插的暗桩。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只是严密监控,等待最终收网。
沈清弦停了那“问题药”后,改服林老新拟的方子,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肩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只是伤了元气,依旧虚弱,需慢慢调养。萧执每日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用膳,说说话,偶尔将一些不甚紧要的军务说与她听,听她的见解。两人之间那种默契与温情,与日俱增。
这日午后,萧执陪她在院中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沈清弦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他肩头,有些昏昏欲睡。
“清弦,”萧执忽然低声唤她。
“嗯?”沈清弦迷迷糊糊应道。
“等成了亲,你想住在哪里?齐王府在城东,离皇宫近,但规矩多。我在西郊有处别院,靠着西山,景致好,也清静。或者,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在江南置办一处宅子,冬天去住些时日,那边暖和,对你的身子好。”他缓缓说着,语气带着憧憬。
沈清弦清醒了些,心中暖流涌动。他连这些细枝末节都想到了。
“殿下决定就好。”她轻声道,“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好。”
萧执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一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就先在齐王府住着,应付那些规矩人情。等朝局稳定了,我带你去江南,去塞外,去看万里江山。你不是喜欢钻研机巧之术么?我为你建一座最大的工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无人敢置喙。”
沈清弦眼眶微热,将脸埋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这样平凡而温暖的未来,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可如今,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温馨总是短暂。古谦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神色凝重。
萧执眼神一凛,轻轻拍了拍沈清弦的背,柔声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房休息,外面风大。”
沈清弦知是军务,也不多问,点点头,在翠珠的搀扶下回了房。
萧执走到院外,古谦立刻低声道:“殿下,‘鹰七’有动作了。他今夜子时,要在西马厩后的废井旁,与堡外的人接头。另外,狄人那边传来消息,大军已开始秘密向鹰嘴涧和老鹰岭方向移动,最迟后日夜间,便会抵达攻击位置。”
萧执眼中寒光闪烁:“终于要动了。告诉赵文山和谢云昭,按计划准备。至于‘鹰七’……今夜收网,务必生擒,撬开他的嘴。还有,他那些同党,一并拿下,但要做得干净,不能惊动老三在堡外的人。”
“是!”
夜幕降临,黑石堡笼罩在沉沉的黑暗中,唯有城墙上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如同警惕的眼睛。
子夜时分,西马厩后的废井旁,一个黑影悄然而至,正是“鹰七”。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晃亮,又迅速熄灭,如此三次。
片刻,井中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井中攀出。
“如何?”来人声音沙哑。
“一切按计划。”“鹰七”低声道,“萧执加强了正门和西门的防务,但鹰嘴涧和老鹰岭方向,未见异常。亥时三刻,我会在西门制造混乱,放火为号,你们见信号便可进攻。另外,沈清弦所居偏厅的护卫轮值图在此,她每夜亥时服药,会有一刻钟的空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说着,递上一张绢布。黑衣人接过,正要细看,异变陡生!
四周骤然火光大亮!数十名黑衣影卫如同从地底冒出,将两人团团围住!弓弩上弦,寒光闪闪!
“鹰七”脸色大变,转身欲逃,却被两名影卫迅如闪电地制住,卸了下巴,防止他咬毒自尽。那井中上来的黑衣人反应极快,拔刀欲战,但影卫人数众多,配合默契,不过数招,便将其重伤擒下。
萧执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月光下,他面色冷峻如冰,目光如刀,扫过被按在地上的两人。
“带下去,分开审。”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天亮之前,本王要知道老三所有的布置,以及……堡内还有多少他们的眼睛。”
“是!”
影卫迅速将两人拖走,清理现场,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萧执站在井边,望着堡外沉沉的夜色,远处,狄人大营的方向,隐隐有火光闪动。
审讯“鹰七”的地牢深处,灯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臭混合的气味。“鹰七”被铁链悬在刑架上,浑身血肉模糊,下巴被卸,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他面前,古谦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烙铁上镌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纹样——正是北狄王庭细作的标记。
“说,堡内还有谁?”古谦的声音冰冷如铁,“三皇子给了你们什么指令?除了鹰嘴涧和老鹰岭,可还有第三路奇兵?”
“鹰七”眼中充满恐惧,拼命摇头,口水混着血水从嘴角流下。古谦对旁边一名擅长审讯的影卫点了点头。那影卫上前,手法熟练地为“鹰七”接上下巴,又迅速捏住他两颊,防止他咬舌。
“我说……我说……”下巴刚接上,“鹰七”便嘶声开口,声音破碎,“堡内……还有两人,在……在辎重营,是负责看管火油的……他们……他们得了指令,大战开始后,伺机焚毁我军火油库……”
“名字。”古谦问。
“王贵……李四狗……”“鹰七”喘息着,“三皇子……三皇子还吩咐,若……若攻城不顺,就在……在水源中下毒……毒药……在我住处……床板夹层里……”
古谦眼中寒光一闪,对身后另一名影卫使了个眼色。那影卫立即领人去了。
“还有呢?”古谦继续逼问,“三皇子本人,现在何处?狄人大军,具体如何部署?你与堡外联络的方式,除了废井,还有什么?”
“三皇子……在狄人大营……中军偏帐……”“鹰七”意识已有些涣散,断断续续道,“狄人……分三路……正门佯攻……鹰嘴涧奇袭……老鹰岭……还有一支千人队……是……是从西边‘一线天’峡谷绕行,意图……意图截断我军退路,与正面大军形成合围……”
“一线天?”古谦眉头紧锁。那是条极险峻的窄道,平日几乎无人行走,大军更难通过。但若是千人规模的精锐,趁夜悄然穿越,并非不可能。这一招着实阴毒!
“联络……还有信鸽……在……在我住处屋檐下的瓦片里……”“鹰七”声音越来越弱,“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
古谦不再多问,示意影卫将“鹰七”重新卸了下巴,严密看守。他匆匆离开地牢,直奔帅府。
帅府书房,灯火通明。
萧执听完古谦的禀报,面色沉凝如水。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指尖点着“一线天”峡谷的位置。那里位于黑石堡西南侧,是通往南边最近一条官道的咽喉,若被狄人占据,黑石堡不仅退路被断,粮道也将受威胁。
“好一招釜底抽薪。”萧执冷笑,“老三这是铁了心,要把黑石堡变成一座死城。一千精锐……从一线天穿越,至少需两日。算算时间,此刻应该已在途中。”
“殿下,是否立刻派兵堵截?”赵文山急道。
“不。”萧执摇头,“一线天地势狭窄,易守难攻。我们若派兵去堵,正中了老三下怀——分散我军兵力。况且,他既敢派兵走一线天,必有接应,甚至可能在峡谷中设伏。”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截断退路?”赵文山不甘。
萧执没有回答,目光投向舆图上另一处——那是老鹰岭的方向。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谢云昭的五百人,到位置了吗?”
“昨日已秘密抵达,潜伏待命。”古谦答道。
“传令谢云昭,”萧执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计划变更。不必死守老鹰岭。若发现狄人千人队从一线天出来,放他们过去,不要打草惊蛇。然后,你带人悄悄尾随,等他们与正面狄军交战,注意力被吸引时,从背后突袭,与堡内守军前后夹击,务必全歼!”
赵文山眼睛一亮:“妙计!如此一来,这一千狄人非但成不了奇兵,反倒成了送上门的饵!”
“正是。”萧执点头,又看向古谦,“那两名内应和王贵、李四狗,立刻秘密控制,但先不要动。水源和火油库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严密监控。至于信鸽……留着,或许有用。”
“是!”古谦领命。
“另外,”萧执顿了顿,语气转冷,“老三既然想玩大的,本王就陪他玩到底。古谦,让我们在狄人那边的‘影子’动起来。目标——老三的中军偏帐。不要杀他,但要让他知道,本王随时能取他性命。另外,散布消息,就说三皇子萧铭,已与狄人单于达成密约,事成之后,割让北疆十州,岁岁纳贡。”
赵文山倒吸一口凉气:“殿下,这……这可是逼他狗急跳墙啊!”
“我就是要他跳。”萧执眼中寒光凛冽,“他越急,破绽越多。阿史那顿此人,看似鲁莽,实则多疑。若他得知老三私下有这等‘密约’,还能对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么?即便不信,心中也会埋下猜忌的种子。届时,狄人内部生乱,便是我们的机会。”
众将恍然,纷纷佩服萧执的深谋远虑。
“都去准备吧。最迟明晚,大战必起。”萧执挥挥手,“记住,一切按计划行事,但需随机应变。此战,关乎北疆存亡,只许胜,不许败!”
“末将等领命!”众将肃然抱拳,鱼贯退出。
书房内只剩下萧执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偏厅方向亮着的温暖灯火,眼中冷厉之色渐渐褪去,化为深沉的担忧与柔情。明日之战,凶险万分。他虽有把握,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清弦……他绝不能让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