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地龙烧得滚烫,却暖不了帝王眼底的那抹阴沉。
景帝李世乾手里捏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边角已经被搓出了褶子。
这不是奏折,而是从讲武堂连夜誊抄回来的那篇——《少年大乾说》。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美哉我少年大乾,与天不老!”
景帝低声念着,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竟念出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味道。
读到最后一句,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朱批御笔都在晃。
“好文章!这哪是文章,这分明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捅得好!”
景帝闭着眼,胸膛起伏。
透过这张纸,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寒风中举杯饮毒、剑指老天的年轻人。
那股子从骨髓里透出来的锐气,让他这个在深宫里泡久了的孤家寡人,都觉得浑身燥热,那是久违的野心。
“陛下。”大太监王瑾缩着脖子,递上一杯参茶,小心翼翼地试探。
“文章是好,但这口气……是不是太狂了点?把满朝文武都骂成冢中枯骨,这不得炸锅啊?”
“狂?”
景帝接过茶盏没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狂才好!这朝堂就是一潭死水,文官装聋作哑,勋贵尸位素餐。要是没这条狂龙进来搅一搅,朕的大乾,怕是真要烂在根里了。”
他猛地睁眼,目光如刀。
“传朕旨意,让礼部把这文章刊印出来,发到京都各大学宫、私塾,乃至天下州府!朕要让天下读书人都睁眼看看,什么才叫男人的脊梁!”
王瑾心头一颤,这是要……给龙晨造势?
“陛下,这火要是烧太旺,怕是会……”
“烧!”
景帝重重顿下茶盏,语气森寒,“烧坏了,朕再换个炉子就是。但现在,朕就是要这把火,把那些装睡的老东西,全都给朕烫醒!”
……
圣旨一下,京都炸了。
《少年大乾说》就像一颗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的年轻一代。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热血上头的书生和武人在争相传颂。
这简直就是精神原子弹。
但是,新芽想破土,总有烂泥巴想压一头。
国子监,这座大乾读书人心中的圣地,此刻气氛压抑得吓人。
“啪!”
清脆的戒尺声,在明伦堂里炸响。
一个穿青衫的年轻监生,捂着肿成猪蹄的手掌,死犟地站在堂下。
他面前的白墙上,用浓墨抄着那篇《少年大乾说》,字迹狂放。
“混账东西!圣人门前,容得下你涂鸦这种离经叛道的妖言?!”
骂人的是国子监博士严嵩,六十多岁的老儒,胡子气得乱抖,指着墙上的字,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
“老师,这不是妖言!”年轻监生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服,“冠军侯的文章,字字珠玑,唤醒我辈血性,哪错了?”
“住口!”严嵩气得浑身哆嗦,戒尺再次举高,“那龙晨不过是个粗鄙武夫,懂个屁的文章!他这是煽动人心,是坏了祖宗礼法!你不读圣贤书,去捧一个兵痞的臭脚,简直是有辱斯文!”
“我看谁敢动他。”
一道平淡的声音,突兀地从堂外插了进来。
声音不大,却像是有某种魔力,瞬间压住了满堂的嘈杂。
众人回头。
逆光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大步走来。
黑金蟒袍,腰悬天子剑,那张脸虽然白得没什么血色,但那股子似笑非笑的嘲弄劲儿,看得人心里发毛。
来者正是龙晨。
严嵩看见龙晨,本能地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吼道:“冠军侯?这里是国子监圣地,你带兵擅闯,想干什么?!”
“圣地?”
龙晨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像鹌鹑一样的学子,最后落在墙上那篇未干的墨迹上。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抹过那行字,突然嗤笑出声。
“我怎么只闻到了满屋子的霉味?”
龙晨转身,直视严嵩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老脸,语气平静得可怕:
“严博士,你说我是粗鄙武夫,不懂文章。那我问你,你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可曾为这大乾流过一滴血?可曾为那边疆惨死的百姓,写过半个字的檄文?”
严嵩张了张嘴,结巴道:“老夫……老夫乃是教化……”
“教化个屁!”
龙晨突然断喝,声如炸雷,“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投笔从戎护国门?!你们守着这几本破书,把年轻人的血都教冷了,把脊梁都教弯了!这也配叫教化?!”
死寂。
整个明伦堂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那些原本唯唯诺诺的监生们,看着龙晨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眼里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格局打开了。
不知是谁,突然低声念了一句:“少年智则国智……”
声音虽小,却像是在干枯的草原上丢下了一根火柴。
“少年富则国富!”第二个声音加入。
“少年强,则国强!!”
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
无数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在国子监的上空轰然炸响,差点掀翻了房顶!
“美哉我少年大乾,与天不老!壮哉我大乾少年,与国无疆!!”
严嵩手里的戒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眼前这群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学生,此刻一个个面色潮红,眼神狂热,仿佛换了个人。
他知道,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龙晨的嘴皮子,而是输给了这个时代滚滚向前的洪流。
龙晨没再看那老儒一眼,拍了拍那个年轻监生的肩膀,留下一句:“手疼了就去讲武堂领药,那里不仅治伤,还治软骨病。”
说完,他转身离去,黑氅翻飞,留给旧时代一个决绝的背影。
……
入夜,听雪楼。
这里是全京都最安静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龙晨光着膀子坐在软榻上,后背上新旧伤痕交错,像是一张狰狞的地图。
最吓人的是左肩胛那道撕裂伤,深可见骨,还在往外渗黑血——那是昨夜清扫巫神教暗桩时,为了强杀一名宗师级死士留下的代价。
李清歌一身白衣,手里拿着特制的药膏,指尖轻轻抹过那翻卷的皮肉。
即便冷静如她,指尖也不禁有些发抖。
“你想造魂,想把大乾这具腐朽的壳子撑起来。”
李清歌声音清冷,却藏不住心疼,“但你这身子骨,要是再这么折腾,怕是撑不到那天。”
“撑不住也得撑。”
药膏蜇得龙晨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冷汗直冒,嘴角的笑意却没减半分。
“太师党倒了,影阁被铲除了,但勋贵旧势力这颗毒瘤还在,李清月那疯女人还在南疆盯着,东湾岛的乌桓时刻还想着反攻大乾......
我要是不趁着这股势头把根基扎稳,等那股热血冷了,一切就都白费了。”
李清歌叹了口气,动作轻柔了几分,将药膏细细涂匀。
“讲武堂只是个引子,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龙晨转身,随手抓起一件单衣披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揉得皱巴巴的地图,拍在案几上。
他的手指越过繁华的朱雀大街,重重地点在城西一片被墨迹圈黑的区域。
“甜水巷。”
李清歌美眸微缩:“那是……之前瘟疫的源头?那里现在形同废墟,你想干什么?”
“正因为是废墟,才好作画。”龙晨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野心。
“我要把那里推平,重建!不仅要建民居,还要建学堂、医馆、集市。我要把它变成大乾第一个没有‘贱籍’、没有‘等级’之分的新城,样板!”
“只有让百姓亲眼看到好日子长什么样,他们才会真正信我,才会为了守护这好日子,去跟那些权贵拼命。”
这是阳谋。
是用实打实的利益,去挖勋贵集团的墙角。
“魏战。”龙晨对着门外喊道。
“侯爷。”魏战推门而入,脸色却有些难看。
“地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甜水巷那种烂地,户部应该巴不得甩手吧。”龙晨端起茶盏,自信满满。
魏战犹豫了一下,咬牙道:“侯爷,出事了。户部那边原本都说好了,但就在半个时辰前,突然变了卦。”
“变卦?”龙晨眉头一挑,茶杯停在半空。
“是。”魏战沉声道,“户部郎中拿着一摞崭新的地契堵在京兆府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说,甜水巷那块地,昨夜刚过户。”
“现在,那是永嘉伯府的私产了。”
龙晨的眼睛微微眯起,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
永嘉伯,四公主李清婉的夫家。
那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在几位公主夺嫡大戏中总是扮演“柔弱和事佬”的四公主,终于也忍不住要下场分一杯羹了吗?
“他说……”魏战看了一眼龙晨的脸色,声音压低,“那是伯爵府用来建‘放生池’积德的,哪怕是冠军侯,也不能强抢民宅。”
“放生池?”
龙晨气极反笑,猛地将茶盏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在死过几千人的瘟疫坑上建放生池?她是想给谁积德?!”
龙晨霍然起身,伤口的剧痛让他晃了一下,却掩盖不住那冲天的煞气。
“好一个四公主,好一个永嘉伯。”
“想拿地契卡我的脖子?”龙晨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向外走去,天子剑在腰间铮铮作响。
“走!随我去会会这位‘大善人’。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地契硬,还是老子的剑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