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功那边的审讯结果,很快就反馈到了侯亮平这里。
“本金不到八千万,剩下都是利息。”
听到这个狡辩,侯亮平只是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蔡成功还在玩这种文字游戏,企图减轻自己的罪责,简直是可笑。
不过,这个信息也从侧面证实了欧阳菁说法的可靠性。
侯亮平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欧阳菁的审讯室。他决定,要趁热打铁,把断贷这件事彻底搞清楚。这不仅关系到大风厂的命运,更可能牵扯出银行内部,甚至更高层面的问题。
他对着麦克风,对林华华说道:“华华,把蔡成功的交代告诉欧阳菁,看看她怎么说。”
审讯室里,林华华得到指示,清了清嗓子,对正在沉默的欧阳菁说道:“欧阳阿姨,我们刚刚跟蔡成功核实过了。他承认了非法集资的事情,但是他说,本金只有不到八千万,剩下七千多万都是高利贷的利息。”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欧阳菁的反应。
欧阳菁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不到八千万?”她哼了一声,那神情,就像一个大学教授在听小学生讲一加一等于三。“他倒是会给自己开脱。说得好像那七千多万的利息就不是钱,就不用还了一样。”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极其专业的口吻,开始给眼前的两位年轻检察官“上课”。
“小林,小陆,我跟你们说,在银行的风控体系里,我们看的不是本金,而是债务总额。不管那是本金还是利息,只要是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需要偿还的,那就是负债。蔡成功欠了一亿五千万的民间高利贷,这就是一个客观事实。”
“而且,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放下水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意味着,他的资金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民间借贷的利息有多高?很多都是‘九出十三归’,甚至是利滚利。他拿什么来还?靠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服装厂?别开玩笑了。他唯一的指望,就是他投资的那个煤矿能起死回生。但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煤矿早就被套牢了,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银行如果再把几千万的贷款给他,那叫什么?那不叫支持民营企业,那叫渎职!叫拿国有资产打水漂!这笔钱一旦进去,百分之百收不回来。到时候,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是我,还是你们?”
她的一番话,逻辑清晰,掷地有声,把银行断贷的行为说得天经地义,无懈可击。
陆亦可被她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从银行的角度来看,欧阳菁的决策,似乎……并没有错。
林华华也被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那……那你们当时,就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吗?比如,帮大风厂进行债务重组,或者……”
“想过。”欧阳菁打断了她,“我们不是没有给他机会。我们当时提出,如果他想继续获得贷款,必须先把那一亿五千万的民间债务处理清楚。要么还清,要么和债主达成一个切实可行的分期还款协议,让我们银行看到他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和能力。”
“可他呢?”欧阳菁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他只会哭穷,只会耍赖。他跟我们说,他没钱,还不上了,让我们银行发发善心,救救他,救救大风厂几百号工人。呵,说得好听,拿银行的钱,去填他自己赌输了的窟窿,这叫救工人吗?这叫绑架!”
“我们银行的钱,是储户的钱,是国家的钱,不是他蔡成功的私人钱包!”
欧阳菁越说越激动,仿佛她才是那个忍辱负重、坚守原则的正面角色。
“所以,经过我们行长办公会的集体研究,最终一致决定,中止对大风厂的贷款。这是对国家财产负责,也是对我们银行自身信誉的保护。”
她最后总结道:“我劝你们,不要被蔡成功那种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他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他今天能骗我们银行,明天就能骗你们检察院。”
这番话,说得林华华和陆亦可面面相觑。
她们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思维太缜密了。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包裹在了一层“合规合法”、“保护国有资产”的硬壳里。你想从业务流程上找她的毛病,几乎不可能。
监控室里的侯亮平,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发现,欧阳菁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她不仅仅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她还是一个精通银行业务和规则的专业人士。
她承认了五十万的受贿,却把它说成是身不由己的“行规”。
她解释了断贷的原因,却把它归结为无可指摘的“风控决策”。
她把自己所有的行为,都合理化了。仿佛她犯的错,只是大环境下的一个小瑕疵,而她的主要行为,都是在维护银行和国家的利益。
这种人,最可怕。因为她说的,大部分可能都是事实。你很难从她的逻辑里,找到致命的漏洞。
“猴子,感觉怎么样?”季昌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是不是感觉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侯亮平苦笑着点了点头:“何止是棉花,简直是打进了一块包着铁板的棉花里。软硬不吃啊。”
“这就对了。”季昌明说,“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她越是在业务流程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越说明她心虚。真正的问题,很可能就藏在她极力掩饰的地方。”
侯亮平的眼睛眯了起来。
“您是说……那笔钱?”
“没错。”季昌明的目光,也落在了监控屏幕上,“两百万和五十万,这中间的一百五十万差额,就是她这块铁板棉花里,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我们,唯一可能撕开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