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高育良那张重新恢复了学者风范的脸,最终还是依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整个身体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祁同伟站起身,默默地给侯亮平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但他身上那股属于公安厅长的沉稳气场,无形中也让办公室里狂躁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高育良重新坐回自己的主位,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侯亮平,缓缓开口:“亮平,蔡成功的事情,我很震惊,也很痛心。一个重要的案件举报人,在公安机关的羁押场所内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件事,省政法委一定会督促京州市局一查到底,给检察院,也给你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的话掷地有声,既表明了态度,也安抚了侯亮平的情绪。
侯亮平端起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杯壁的温度让他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高育良:“高书记,我不关心什么交代。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尽快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下一个出事的,可能就是我!”
“所以,我今天来找您,就是要弄清楚一件事。”侯亮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丁义珍出逃那天晚上,到底是谁,给他通风报信!”
他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而且语气比刚才更加坚定。蔡成功的遭遇,让他彻底抛弃了所有顾虑,他现在就要一个答案。
高育良看着他固执的眼神,知道今天不给他一个说法,这只“猴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沉吟了片刻,说:“亮平,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怀疑不能代替证据。那天晚上在场的人,都是我们政法系统和京州市的领导干部,没有确凿的证据,怀疑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负责任的,都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证据?如果非要等到证据确凿,黄花菜都凉了!”侯亮平反驳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逻辑和动机上进行分析!高书记,您是法学家,您教过我们,犯罪行为离不开犯罪动机和犯罪条件。那天晚上,谁最有动机,谁最有条件?”
他这是在用高育良教给他的东西,反过来将他的军。
高育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心里暗道:这猴崽子,翅膀是真的硬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谁最有动机,谁最有条件?”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侯亮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条件!我问过季检了,那天晚上的会议开得断断续续,几乎每个人都出去过,都有打电话的机会!”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有一个人,条件最充分,行为最可疑!”
高育良和祁同伟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李达康!”侯亮平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我仔细研究过当晚的会议记录和走廊的监控录像,”侯亮平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一个正在法庭上陈述案情的检察官,“从会议开始到我们决定对丁义珍实施抓捕,李达康书记一共离席了三次!第一次,他出去接了一个电话,说了三分多钟。第二次,他出去上厕所,待了将近五分钟。第三次,就在我们决定行动之后,他又出去了一次,名义上是去催促市局的人,但他在走廊里又打了一个电话!”
“三次!高书记,祁厅长!一个多小时的紧急会议,他一个市委书记,三次离席!这正常吗?他到底在跟谁联系?联系的内容又是什么?”
侯亮-平的质问如连珠炮一般,每一个字都砸在两位听众的心上。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他当时也在场,但注意力都在案情本身,确实没有留意到李达康的这些小动作。现在被侯亮平这么一说,他回想起来,李达康那天晚上的表现,确实显得有些焦躁和心神不宁。
高育良的脸色却依旧平静,他静静地听着,直到侯亮平说完,才缓缓开口。
“亮平,你观察得很仔细。不过,光凭离席的次数,恐怕还不能作为指控一位省委常委的依据。”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是在润湿自己有些干涩的喉咙,“那天晚上,我也出去过。”
侯亮平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这个细节。
高育良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认为有必要第一时间向新到任的沙瑞金书记汇报情况。但是直接打电话过去,又怕打扰沙书记休息。所以我让我的秘书张俊,给沙书记的秘书打了电话,转达了我们的会议精神和初步决定。这一点,张俊可以作证,沙书记的秘书也可以作证。整个过程,都是在履行组织程序。”
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行为解释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无懈可击。而且,他还巧妙地把自己和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绑在了一起,显示了自己的政治站位。
侯亮平的心沉了一下。高育良的解释天衣无缝,相比之下,李达康那三次神秘的离席,就显得更加可疑了。
“那……那祁厅长呢?”侯亮平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祁同伟。
他知道,祁同伟的嫌疑其实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