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冒着焦灼的火气。
刘逢春和高育良,这两个他平日里一个看不起、一个不对付的家伙,今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把他逼到了一个无路可退的墙角。
一个举着“中央决定”的大旗,一个挥舞着“反腐倡廉”的尚方宝剑,两个人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把所有的调子都定死了。
现在轮到他发言,他还能说什么?
说反对?那是公然对抗中央,对抗省委,对抗反腐大业,他李达康还没傻到那个地步。这个政治帽子太大了,扣下来能把他压死。
说完全赞成?那他之前为了光明峰项目,为了京州的Gdp,跟银行吵,跟下属拍桌子,费了那么大的劲,不都成了笑话?改革的阵痛期,Gdp下滑是必然的,到时候他拿什么向上级交代?他升任省长的梦想,岂不是要彻底泡汤?
他心里憋屈得想骂娘。
高育良这个伪君子!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什么法治,什么反腐,你当年在吕州的时候,赵瑞龙那个美食城项目,要不是我李达康顶着,月牙湖早就被你搞成臭水沟了!现在倒好,你摇身一变,成了反腐先锋了?
还有刘逢春这个老狐狸!平时闷声不响,一开口就要人命!什么叫“不能只算自己的经济小账”?我李达康辛辛苦苦搞经济,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汉东的发展,为了老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自私自利的小算盘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他知道,今天这个态,他必须得表。而且,既不能显得消极,又不能完全堵死自己后面的路。
这是个技术活。
在所有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李达康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硬邦邦的质感。
“沙书记,刘省长,育良同志,各位常委。”他先是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
“对于中央的决定,对于省委的部署,我李达康,个人是坚决拥护的。”他先把自己的立场摆正,免得授人以柄。
“国企改革,是刮骨疗毒,是壮士断腕,是大势所趋。这个道理,我懂。京州作为汉东的省会,作为国企的集中地,理应在这次改革中挑大梁,当先锋,这一点,我们责无旁贷。”
话说得很漂亮,态度也很端正。
高育良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心想,来了,你李达康的“但是”要来了。
果然,李达康话锋一转。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我也想结合京州的实际情况,谈几点具体的困难和建议。”
“沙书记,同志们,京州的国企情况,非常复杂。772家里,京州占了将近一半。这些企业,很多都是几十年的老厂,职工动辄几千上万人,加上家属,涉及到几十万人的生计问题。改革,必然会涉及到人员分流和下岗安置。这么大的体量,如果一下子全面铺开,我担心,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会引发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社会稳定问题。”
他巧妙地把问题从“Gdp”偷换概念成了“社会稳定”,这个理由,谁也不能说他不正确。
“所以,我的第一个建议是,改革是不是可以循序渐进,搞个试点?比如,先从那些已经资不抵债、完全失去市场竞争力的‘僵尸企业’开始,积累经验,摸索路子,然后再逐步推开。这样既能体现改革的决心,又能最大限度地减少社会震荡,做到稳妥推进。”
他看着沙瑞金,眼神里充满了“恳切”。
“第二点,”他没等沙瑞金回应,继续说道,“改革需要钱,大量的钱。职工的安置费、补偿金、企业的债务处理,这些都是真金白银的投入。我们京州市的财政,因为前几年的大规模城市建设,本身就已经很紧张了。光明峰项目现在还是个巨大的资金窟c窿。如果改革全面铺开,这个资金缺口,光靠我们京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填不上的。希望省里,能在财政上,给予我们重点倾斜和支持。”
他这是在哭穷,也是在讨价还价。想让我干活可以,得给钱,给政策。
“最后一点,”李达康的腰杆挺直了一些,“改革的目的是为了搞活经济,是为了发展。我们不能为了改革而改革,更不能因为改革,就停滞了发展。我担心,如果改革的摊子铺得太大,时间拖得太长,会严重影响到我们汉东,特别是我们京州今年的Gdp增速目标。我们汉东的经济总量,在全国本来就不算突出,如果再出现大的滑坡,恐怕不好向中央交代。”
他终于还是把心里最担心的“Gdp”说了出来。但他包装得很好,不是为了他个人的政绩,而是为了“向中央交代”。
说完,李达康便不再言语,端起茶杯喝水,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紧张。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有困难,有建议,既表明了拥护改革的态度,又指出了实际操作的难题,还把皮球巧妙地踢回给了省委。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保全了面子,又守住了里子。
会议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品味李达康这番话里的深意。
沙瑞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敲击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地敲在李达康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