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话像一把冰锥,凿开了林淮一直试图维持的冷静外壳。
他不是被困在怪物巢穴的幸存者,他就是巢穴本身,那些扭曲的“爱意”,那些因他而生的痴迷与渴望,在世界的畸变中获得了实体,化作了眼前这些依恋他的、可怖的“孩子”。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愤怒、恶心、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自我厌弃,在他胸腔里翻搅。他一直以来的傲慢,他对自己魅力的利用,最终竟以这种最恐怖的方式反噬了他自己。
“所以,”林淮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才是那个……污染源?”
陈默看着他脸上近乎空白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可以这么说。但你不是唯一的。外面那些东西,每一个背后,可能都曾有一个像你一样,被某种极端情绪聚焦的‘核心’。只不过……”
他顿了顿
“……他们大多没能活下来。憎恶会直接撕碎目标,恐惧会追逐至死,绝望会吞噬一切。而你……你吸引的是‘爱’。一种扭曲的、占有欲极强的‘爱’。这种情绪……它更倾向于‘圈养’,而非立刻毁灭。”
这解释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林淮的神经。
他宁愿被憎恶撕碎,也好过被这种扭曲的“爱”当作珍稀动物般囚禁起来,日夜“欣赏”。
他低头,看着脚边因他情绪波动而焦躁不安、轻轻翻涌的一号。
那暗红色的胶质,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可利用的工具,而是他自身“罪孽”的具象化,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下面那个……”
林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最关键的威胁上
“它是什么情绪?它在这里这么久,接触过那么多人,难道只对我……”
“不一样。”
陈默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它当然‘品尝’过其他情绪。恐惧、绝望、疯狂……那些被关在这里、被它吞噬掉的人,临死前散发的情绪,对它而言就像……水或者空气,是维持存在的基本养分,但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但你不一样。你的‘情绪频率’……很特殊。不是强度的问题,是……‘质地’。你周围的能量场对‘它’来说,不是维持生存的粮食,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一种能引起它‘共鸣’的东西。就像……”
陈默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普通人喝白水维生,但突然尝到了一口醇香的白酒。每天的食物是寡淡的燕麦,却突然吃到了高级的动物奶油蛋糕。”
林淮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比喻令人不安,这意味着纠缠将是无法轻易摆脱。
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重新蹲下身,无视内心的排斥,将手再次放在一号的胶质上。
这次的触摸不带任何安抚或试探,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像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
胶质在他手下微微颤抖,传递来一种模糊的、依赖又带着些许畏惧的情绪波动。这些“孩子”并非完全没有智能,它们能感知到“母亲”心境的变化。
“它们……能沟通吗?”林淮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超越这种本能的依恋。”
陈默皱了皱眉:“你可以‘命令’它们,它们会执行,只要不违背靠近你的本能。但真正的沟通?像和人说话一样?我没见过。它们的意识……很原始,很混乱,完全被最初的情绪所驱动。”
林淮的手指在一号胶质中轻轻划动,感受着那粘稠的触感。原始,混乱,情绪驱动……这听起来,并非完全没有突破口。任何有意识的东西,都有可被引导的可能,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刺激-反应。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风险极高,但或许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
他不再看一号,而是站起身,目光投向车间深处,那扇通往b7层的紧闭铁门。
“我要再下去一趟。”他宣布。
陈默猛地抬头:“你疯了?刚出来又要回去?它现在对你的‘兴趣’正浓,你回去等于羊入虎口!”
“就是因为‘兴趣’正浓,才要回去。”林淮的语气异常冷静,“我要做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
林淮转过头,看向陈默,眼神深邃得像两口井:“一个关于‘情绪’的实验。既然我是‘巢穴’,那我总得试试,能不能……控制我孵化出的东西的‘情绪’。或者说,控制那个……对我情绪最‘感兴趣’的存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试试,能不能让它……‘害怕’。”
陈默倒吸一口冷气,难得爆了粗口,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林淮。
“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激怒它?还让它害怕?!你这是在玩火自焚!它一旦失控,我们全都得完蛋!”
“不激怒。”林淮纠正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是‘引导’。引导它对我产生一种新的情绪体验。恐惧,或者至少是……‘不确定性’。只要它开始产生除了‘满足’和‘好奇’之外的情绪,我们或许就能找到它的弱点,找到谈判的筹码。”
“你真是……”陈默很少有这么无力的时候,这感觉就像是阳痿的男人试图挽回,但是又没有理由阻止炮友分手一样。
林淮不再理会陈默的劝阻,转身走向那扇铁门。脚步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他受够了被动等待,受够了被当作观察样本。既然命运把他变成了一个“巢穴”,那他就要学会,如何做一个能反噬“捕食者”的……有毒的巢穴。
他停在铁门前,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如果我没能上来……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他抬起手,按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几乎在他触碰到门板的瞬间——
“咔哒。”
门锁,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