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疑虑
模拟操控界面的冷光，映照着林凡专注的脸庞。指尖下，是经过重新设计的感应面板，纹理更细腻，响应区域划分更符合高频操作时肌肉记忆的延伸。他并没有进行任何复杂的指令输入，只是让手指轻柔地滑过那些微微凸起的按键轮廓和光滑的触控区，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经由数据线间接传递来的、细微至极的反馈信号上。
即使只是最基础的待机状态模拟，即使“苍穹守护者”的本体还固定在几米外的强化架上，仅仅是通过这个精密的模拟终端，林凡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不同。
那是一种……更“敏锐”的“存在感”。
以往的初号机，给他的神经反馈是庞大、深沉、稳定，如同一座沉默的活火山，力量内敛，但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原始的重量。而现在，通过这模拟界面传递来的感知，虽然减弱了无数倍，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和“轻灵”。仿佛那座火山被精心雕琢，内部奔涌的熔岩被导入了更高效、更复杂的通道，不仅威力未减，更具备了瞬间改变形态、迸发出超乎想象速度与灵巧的潜力。他能“感觉”到那些新增的、被称为“掠翼”的结构，在虚拟的能量流中如同敏感的触角，对最细微的指令波动产生响应；他能“感觉”到四肢关节处那些看不见的微型推进器阵列，蓄势待发，等待着将动量转化为匪夷所思的机动。
这无疑是强大的，令人振奋的。苏婉的数据和演示已经证明，“疾风”形态将赋予“苍穹”质的飞跃。作为即将执行高风险“拔除”任务的“尖刀”，这份强化来得正是时候。
然而，正是这份过于“完美”、过于“契合”的强化，像一根极细的冰针，刺入了林凡兴奋之下的理智层。
他的经历早已教会他，在战场上，尤其是在与初号机这种充满未知的造物共舞时，没有任何力量是凭空赐予的。每一次能力的提升，背后都必然伴随着相应的代价、风险，或是某种……未被言明的平衡。雷洪教官的鲜血，陈昊凝固的笑容，还有自己右臂那偶尔闪过的、源自机甲深处的诡异悸动，都是这条铁律的冰冷注脚。
所以，当最初的视觉冲击和性能震撼稍退，当他的指尖停留在模拟界面上，感受着那如臂使指般流畅敏锐的反馈时，一个清晰而冷静的问题，便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脱口而出。
“代价是什么？”
他问得很直接，目光从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掠翼模型上移开，转向苏婉。没有质疑，没有不安，只是作为一名必须驾驭这台机甲的战士，在进行必要的风险评估。他需要知道，为了获得这百分之五十的机动性提升，为了掌握这能切割生物甲壳的高频振荡刃，他和“苍穹”需要付出什么。
苏婉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她眼中的技术狂热稍稍冷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没有立刻调出另一组关于能量消耗或神经负荷的图表——那些显而易见的“代价”，她已经在介绍掠翼系统时提及了。
她沉默了片刻。
那几秒钟的安静，在充斥着格纳库背景噪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漫长。她似乎在权衡，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决定该透露多少。她的目光扫过林凡沉静等待的脸，扫过他左胸那枚崭新的“猎鹰”徽章，最后，落在了初号机那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装甲表面上，尤其是右臂肩胛部位——那里曾经严重受损，经历过诡异的增生与重塑，如今被新的复合装甲覆盖，但内部的结构，连苏婉也不敢说完全掌握。
“力量越大，反噬的风险自然越高。能量系统的过载压力，神经链接的额外负荷，这些是物理层面和生理层面可以预估、可以设防的代价。”苏婉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些，语速也放慢了，“我们设计了安全阈值，准备了应急协议，但战场瞬息万变，极限状况下，任何保护措施都可能失效。这需要你无与伦比的专注和克制，这一点，我相信你已经有所准备。”
她向前走了两步，离初号机更近，离林凡也更近。她的视线没有离开机甲，仿佛在透过那厚重的装甲，凝视着其内部某个常人无法窥见的核心。
“但是，林凡，”她转回头，正视着他，眼神里是技术官罕见的、近乎直白的忧虑，“有些风险，可能……无法完全用数据和协议来框定。尤其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词，但最终，还是用了那个模糊而令人不安的指代：
“……它内部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凡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它不是一个技术名词，不是一个系统代号，而是一种讳莫如深的、指向未知存在的指代。林凡几乎立刻明白她在指什么——那潜藏在初号机能量核心深处，偶尔与他意识产生诡异共鸣，在极端情况下会流露出冰冷“饥渴”感的……存在。那在“铁砧”血战中，曾被动吞噬重锤兽能量、导致右臂异变的源头。那是苏婉一直试图研究、解析，却始终如雾里看花的终极谜团。
“‘疾风’形态，掠翼系统，本质上是将初号机原有的能量输出模式进行了极致的优化和外向引导。”苏婉继续解释，语气更加慎重，“我们重构了能量管路，增强了输出效率，并且新增了大量高敏度的能量交互界面，比如掠翼的振荡单元。这一切，都意味着机甲与外界的能量交换将变得更频繁、更剧烈、也更……‘开放’。”
她指了指初号机的胸口，能量核心的位置。“我们激活并引导了更强大的力量，但这份力量流淌的通道，以及驱动这份力量的深层‘源头’，是否会因此产生……不可预知的变化？更高频、更剧烈的能量活动，是否会进一步刺激或唤醒‘那个东西’？在掠翼高频振荡，与敌人生物能量剧烈对撞时，那种特殊的能量扰动，是否会成为某种……‘催化剂’？”
苏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技术官面对无法完全掌控变量时的挫败与警惕。“我们缺乏关键数据，无法建立有效的模型进行预测。‘那个东西’的运作逻辑、与机甲系统的耦合深度、对你的神经链接的影响机制……全都是未解之谜。我们只是基于已有的、少数几次异常事件的记录，进行最保守的推演。”
她看向林凡，目光锐利：“而你，林凡，你是唯一与它存在深度链接的人。你的情绪，你的意志状态，你在战斗中的精神波动，都可能成为影响‘那个东西’的关键变量。‘疾风’形态赋予了你更强的力量和更快的速度，但也可能让你更容易触及某些……危险的边界。愤怒、杀意、绝境下的求生欲，这些强烈的情绪在神经链接中被放大时，会不会与‘那个东西’产生意料之外的共振？掠翼切割敌人时带来的破坏快感，会不会反过来影响你的判断，甚至……诱惑你追求更极致、更危险的‘吞噬’？”
苏婉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华丽升级表象之下，那令人心悸的黑暗可能。林凡感到后背掠过一丝寒意。他回想起“铁砧”战场上，重锤兽能量炮轰击而来时，自己心中那股混合着绝望与不甘的咆哮，以及初号机右臂随之而来的、狂暴而贪婪的“吞噬”反应。如果当时自己的情绪更激烈一些，如果链接更深入一些，后果会怎样？
现在，“苍穹”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敏感”。就像给一把原本就难以驾驭的、带有自我意识的魔剑，开了更锋利的刃，赋予了更快的速度。用起来固然威力倍增，但反噬其主的风险，也同样倍增。
“我并不是要你畏惧力量，林凡。”苏婉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这份强化是必要的，是应对当前威胁的关键。但你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潜在的危险。你必须像走在最细的钢丝上，一边全力发挥‘疾风’形态的威力，完成‘尖刀’的使命；另一边，又要用最坚韧的意志，牢牢锁住内心可能滋生的任何失控苗头，警惕任何来自机甲深处的不寻常悸动。”
她顿了顿，语气近乎恳切：“你要做的，不仅是驾驭一台更强的机甲，更是要与你内心、与这台机甲深处那个未知的存在，进行一场永不松懈的拔河。清醒，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武器，甚至比掠翼更关键。”
林凡沉默着，消化着苏婉话语中的全部含义。模拟操控界面的冷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再次看向初号机，那优雅而致命的轮廓此刻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力量与风险，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紧密相连，无法分割。
他缓缓收回放在模拟界面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敏锐反馈带来的微麻感。然后，他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重量，“我会记住。控制情绪，保持清醒，警惕……任何异常。”
他没有表现出恐惧或退缩，眼神反而在最初的波澜后，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疑虑没有被消除，而是被清晰地认知、评估，然后纳入了行动的考量之中。正如雷洪教官所说，真正的强大，在于认清危险后依然选择前行。
他知道，从登上这架经过强化的“苍穹守护者”那一刻起，他面临的战斗，将不仅是与外部的收割者，更是与自身，以及与这台机甲内部那个沉睡（或半醒）的“东西”之间，一场更为凶险的无声战争。
格纳库的灯光依旧雪亮，初号机的掠翼泛着幽蓝的冷光。林凡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凉的、带着机油和臭氧味的空气压入肺腑。
训练，即将开始。而他的疑虑，将成为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他，力量的边界与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