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使者白玉京化为帝都某个阴暗角落垃圾堆里一成了野狗晚餐,并未在表面激起多少涟漪。
皇城内外,明里暗里的视线,依旧聚焦于那个日益迫近的日子——七月十五。
尸山老祖对白玉京的遭遇一无所知。
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赎魂殿的“完善”工作中。
表面上看,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尽心尽力”。
九阴聚魂阵的核心阵眼处,他小心翼翼地镌刻下最后一道阴纹。
这道纹路与整体阵法浑然一体,却在最关键的几个能量节点上,做了极其隐蔽的扭曲。
一旦阵法全力运转,阴气与魂力汇聚到极致,这些被扭曲的节点就会成为“噬魂血咒”爆发的引信,悄无声息地反向侵蚀主持阵法者的神魂。
“师尊……再等等,就快好了。”
尸山老祖抚摸着阵眼中心一块漆黑如墨、不断散发阴寒之气的冥玉,低声呢喃。
这冥玉是他尸山派的传承秘宝之一,内部封存着一缕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残魂波动,正是他师尊血隗老祖的最后印记。
届时,铁蛋的精血魂魄将通过特定仪式被引导注入此玉,结合聚魂大阵汇聚的庞然阴力,血隗老祖便能以此为基,逆死返生!
他又检查了殿内几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埋藏着特制的“阴磷粉”。
一旦需要制造混乱或阻隔外界探查,只需一点灵力激发,便能瞬间释放出遮蔽神识、扰乱灵气的浓重阴雾。
殿外几条隐秘的路径和接应点,他也反复推演,确保“影蛇”的人能在最短时间内切入核心区域。
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
女帝对他似乎越发倚重,几次前来查看进度,都对他的专业和效率表示满意,赏赐了不少有助于稳固神魂、提升阴属性修为的天材地宝。
尸山老祖照单全收,心中却在冷笑:这些滋补神魂的灵物,正好用来稳固自身神识,以应对催动噬魂血咒时可能带来的反噬。
他就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陷阱旁撒下诱饵,等待猎物自己踏入最完美的位置。
与尸山老祖的冷静算计不同,身处风暴中心的慕晚棠,却陷入了一种混合着极致期待与深层焦虑的迷幻状态。
随着七月十五的临近,她处理朝政时越发心不在焉,时常在御书房内对着虚空出神,嘴角不自觉地浮起温柔的弧度,眼中却时而闪过惶惑。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编织着无数关于“重逢”后的画面:
宴安穿着她命尚衣局精心制作的、融合了当年粗布麻衣样式与皇家典雅气度的新衣,站在重修后的银牙湾竹屋前,对她微笑,眼神依旧温润,轻声唤她:“飘絮。”
她与他携手漫步在御花园的帝池边,不再是女帝与凡人,而只是一对寻常爱侣,分享着三百年来彼此“错过”的点点滴滴。
他会理解她的不得已,会欣慰于她将天虞治理得如此强盛,会温柔地抚平她眉间的疲惫。
他们会有一个新的、真正的家。也许在皇宫深处僻静安宁的宫殿,也许在风景如画的皇家别苑。
他们会生儿育女,男孩要像他一样睿智温和,女孩……可以像她一样坚强,也可以更活泼些。
她会教孩子们治国之道,他会教他们识草药、看星象、体会平凡生活的美好。
他会见证她开创更伟大的盛世,而她会陪他看尽世间繁华,直到时光的尽头。
有了他,这冰冷的帝位才有了温度,这漫长的生命才有了意义。
这些幻想如此真实,如此美好,几乎让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她甚至开始挑剔起为宴安归来后准备的起居殿内的陈设,觉得某个花瓶的花纹不够雅致,某幅画意境不够贴合宴安的喜好,反复下令更换。
精明、果断、铁血的昭雪女帝,在处理涉及沈宴安的事情上,理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漫长思念和沉重愧疚折磨了三百年的女人,孤注一掷地想要抓住那根名为“复活”的救命稻草。
她偶尔也会从幻梦中惊醒,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铁蛋那双含泪质问的眼睛,薛家诡异的灭门案,兄长慕云杉那日疯狂要求见面的呼喊……
但这些不安的涟漪,很快就被更强大的、对“宴安归来”的渴望所淹没。
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宴安回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任何阻碍,她都会为他扫清。
她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七月十五,压在了尸山老祖的“还魂大法”,以及正在修复中的窥心镜上。
却全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精心设计的悬崖边缘……
禁室冰冷,只有高窗投下的光线移动,标记着时间的流逝。
慕云杉被特殊的禁制锁链束缚着,不仅灵力运转滞滞,连神魂都感到沉重压抑。
他知道,这是尸山老祖的手笔,那老魔头防着他。
但他等不了了。
铁蛋被抓回,七月十五越来越近,皇妹的状态明显不对,而那个关于忘情丹和沈烈可能就是沈宴安的可怕猜想,如同毒火日夜灼烧着他的心。
他必须出去,必须把真相告诉皇妹,至少告诉那个可能是宴安的沈烈!
强闯是不可能的,禁制锁链和外面的守卫不是重伤未愈的他能对付的。他只能等,等一个极其微小的机会。
机会出现在一次狱卒送饭时。或许是连日戒严搜查,人手紧张,也或许是觉得他被锁成这样掀不起风浪,今日送饭的只有一个修为仅到“龙筋境”的年轻狱卒,而且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担忧宫外家人是否受到戒严影响。
狱卒将简单的饭食从栏杆下的缺口推进来,转身准备离开。
就是现在!
慕云杉眼中厉色一闪。他这一个月来,无时无刻不在暗中尝试,用尽最后的心力,将体内被禁制锁链压制、又被女帝重创后几乎溃散的灵力,一丝丝、一缕缕地强行收拢,凝聚在掌心劳宫穴。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在破碎的经脉中穿针引线,稍有不慎便会加重伤势甚至修为尽废。但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此刻,那凝聚了全身残余精力、仅有一丝、却无比精纯的“镇皇天罡劲”真元,被他毫无保留地、闪电般隔空拍出!
“噗!”
一声轻响。那年轻狱卒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后脑勺微微一震,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栽倒在地,昏迷过去。
慕云杉这一击,力道拿捏得极准,只求击晕,不伤性命。
他强忍着因强行催动真元而引发的五脏六腑剧痛和经脉撕裂感,迅速爬到栏杆边,手指颤抖着从昏迷狱卒腰间摸出钥匙串。
试了几次,终于打开了禁制锁链最关键的几个锁扣。
锁链哗啦落地,他感觉身体一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虚弱和痛楚。
不能停!
他撕下狱卒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勉强遮住破损的王爷服饰,又将狱卒拖到墙角阴影处。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凭借着对皇宫地形的熟悉,贴着墙根阴影,向着记忆中一处守卫相对松懈、通往宫外杂役通道的偏僻角门摸去。
沿途,他遇到了两队巡逻禁军。他屏住呼吸,将残存的所有灵力都用于收敛气息,蜷缩在花丛后、假山缝隙里,心脏狂跳得仿佛要炸开。
幸运的是,禁军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外围和重要区域,对这宫廷深处的僻静角落并未仔细搜查。
终于,他看到了那扇陈旧的角门。门上有简单的禁制,但对熟知皇室阵法布置的他来说,并非难事。
他咬破指尖,以精血混合微弱灵力,在门禁的几个节点快速勾勒,暂时扰乱了禁制运转,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出。
皇宫外,是戒严中的帝都街道。
不时有禁军小队快步跑过,气氛肃杀。
慕云杉扯紧身上的狱卒外袍,低下头,混入稀疏的行人中。
他不敢走大道,专挑狭窄曲折、污水横流的陋巷穿行。
伤口在奔跑中崩裂,鲜血渗透了内衫,额头上冷汗混合着污迹,让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逃犯或重病之人。
每一步都牵动着内伤,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开始模糊。
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明珠楼!找到沈烈!告诉他忘情丹的真相!阻止皇妹!
他不知道沈烈会如何反应,不知道这个疑似因丹药而性情大变的“宴安”是否会相信他,甚至不确定沈烈是否真就是宴安。
但他必须试一试,这是他为三百年前的过错,为可能再次发生的悲剧,所能做的最后努力!
夜色渐浓,帝都华灯初上,却照不进那些阴暗的巷道。
一个浑身浴血、踉跄前行的身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拼尽最后力气,向着东市那座灯火通明的明珠楼,艰难却坚定地挪动。
皇宫内,赎魂殿的阵法幽幽闪烁;御书房中,女帝对着一幅刚送来的、据说是按照“银牙湾”旧景绘制的画作怔怔出神;
而连接过去与现在、真相与谎言、救赎与毁灭的那条无形之线,正被一个濒临崩溃的王爷,拖着残破的身躯,奋力推向未知的交叉点。
七月十五的阴影,已悄然笼罩了大半个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