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皇城笼罩在一片肃穆的金辉之中。文华殿并非举行大朝会的正殿,而是皇帝平日召见重臣、商议机要之所,今日却显得格外庄重。殿外丹陛之下,甲士肃立,鸦雀无声;殿内,鎏金蟠龙柱旁,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龙椅之上,皇帝身着常服,面沉如水,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分列两班的朝臣。左侧以首辅沈砚为首,内阁、六部重臣大多在此;右侧则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玉、靖安侯世子赵珩(特许参与)以及兵部、户部几位相对中立的官员为代表。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则立于中间靠前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口那道缓缓走入的身影上。
苏挽晴(墨澜)今日依旧戴着那副银质面具,身着符合其“南洋巨贾”身份的、用料考究却式样简洁的深青色锦袍。她步伐沉稳,目不斜视,行至御前,依礼参拜:“草民墨澜,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
苏挽晴起身,垂手而立,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针般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尤为冰冷锐利,如同毒蛇的信子,正是来自左侧为首的沈砚。
“墨澜,”皇帝开口,“陇西之事,朕已看过你的奏报,也看过王贲、罗锋的奏表。你于国有功,朕心甚慰。然,刑部亦有奏本,言你于陇西期间,多有不当之举,乃至涉嫌通敌。今日召你前来,便是要当殿问个明白。你,可有话说?”
这是给了她陈情的机会。
苏挽晴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回陛下,草民奉旨前往陇西,只为筹措军需,报效朝廷。其间所有行事,皆以此为念,不敢有违。刑部所言‘不当之举’、‘涉嫌通敌’,草民实不知从何说起。草民愿与指控者对质,以证清白。”
“好。”皇帝看向刑部尚书,“李卿,你既主刑部,且将证据道来。”
刑部尚书李崇出列,他是沈砚的人,早有准备,手持一份卷宗,朗声道:“陛下,臣奉旨核查,现有陇西镇商户、百姓供词数份,皆指证墨澜于陇西期间,与当地匪帮‘血狼团’勾结,擅杀沙蝎帮帮主沙里飞,强夺其产业;又疑似与北狄有所勾连,其筹措之部分药材来源不明,且于北狄来袭当晚,其驻地曾有不明人员出入,形迹可疑。更有边军粮秣官证言,墨澜所供部分军需,质量参差,恐有以次充好之嫌。此等行径,岂是忠君爱国之士所为?臣恳请陛下,将其交由刑部,严加审讯,必能查清其通敌卖国之实!”
这一连串指控,看似有理有据,将苏挽晴在陇西的“强势”行为尽数歪曲,更捏造了“通敌”嫌疑。
周廷玉立刻出列反驳:“李尚书此言差矣!沙里飞乃积年马匪,官府悬赏缉拿,墨澜协助除之,何罪之有?至于‘血狼团’,陇西镇鱼龙混杂,商会行走,与各方打交道在所难免,岂能一概以‘勾结’论之?北狄来袭当晚,墨澜驻地遭遇袭击,奋力抵抗,击退奸细,此事罗锋将军奏表言之凿凿,何来‘形迹可疑’?至于军需质量,王贲、罗锋两位边军主将的验收奏表皆言合格,岂是一个小小粮秣官一面之词可以推翻?李尚书偏听偏信,恐有失公允!”
“周大人!”沈砚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是否偏听偏信,自有证据。墨澜行事神秘,背景成谜,其所筹巨额资金从何而来?与海外势力有何关联?其在陇西展现之武力,远超寻常商贾,甚至……”他目光锐利地射向苏挽晴,“有军中将领怀疑,其或身负邪术妖法!此等来历不明、能力诡异之人,混入边关重地,岂能不察?陛下,臣以为,当暂停其一切职司,交由三司彻查其来历、资产及与内外之关联,以绝后患!”
邪术妖法!沈砚这是要将苏挽晴彻底打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深渊!一旦坐实这个名头,什么功劳证据都将失去意义!
殿内顿时一片低语。不少官员看向苏挽晴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赵珩忍不住出列道:“沈相!墨澜先生于陇西之功,有目共睹!岂能因莫须有之猜测而否定其赤诚?至于武力,先生祖上避居南洋,习得一些防身异术,也不足为奇!若以此论罪,岂非寒了天下奇人异士报国之心?”
“防身异术?”沈砚冷笑,“世子未免太过天真。能于乱军之中击退北狄王庭亲卫,于夜袭之中独战数十死士,此等‘异术’,怕是寻常武将都难以企及吧?墨澜,你自己说,你这身本事,究竟从何而来?你真实身份,又是何人?!”
最后的质问,如同惊雷,直指核心!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苏挽晴身上,连皇帝也微微前倾了身体。
苏挽晴的心脏猛地一跳。沈砚果然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将问题引向了她的身份和力量来源!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无法轻易解释的破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她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沈砚,声音依旧沉稳:“沈相此言,草民惶恐。草民祖上确为避祸南迁之中原士族,于南洋百年经营,略有薄产,也习得一些海外强身健体、调理气息之法,并非什么‘邪术妖法’。至于击退北狄、抵抗夜袭,乃情急拼命,又有边军将士协力,岂是草民一人之功?沈相如此夸大草民之能,莫非是想借此掩盖边军某些将领(暗指卫峥)御敌无方、甚至通敌叛国之实?!”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卫峥身上,并以攻代守。
“你……!”沈砚眼中厉色一闪。
“陛下!”苏挽晴不再看沈砚,转向皇帝,从袖中取出那个紫檀木盒,双手高举,“草民有证据呈上!此乃草民在陇西期间,无意中获取的,关于钦差卫峥勾结北狄、倒卖军需、陷害忠良的铁证!其中涉及往来密信残片、私印拓本,以及驼铃商会与北狄交易的秘密账册副本!请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沈砚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内侍上前接过木盒,呈到御案之上。
皇帝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翻看。殿内鸦雀无声,只闻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良久,皇帝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看向沈砚:“沈爱卿,这私印拓本上的标记,你可认得?”
沈砚心中剧震,那私印……他当然认得!是他早年一处极其隐秘的私产所用,后来赐给了一个心腹管事,怎么会落到卫峥手里,又被“墨澜”得到?!
“回陛下,”沈砚强自镇定,“此印……臣似乎有些印象,乃是臣府中一名管事所有,多年前已因贪墨被臣逐出府去,不知所踪。不想竟流落至卫峥之手,还被其利用,实乃臣失察之过!但仅凭此印,恐怕难以断定卫峥所为与臣有关,更难以证明墨澜所呈其他证据之真伪!说不定,是有人刻意伪造,构陷忠良!”
他反应极快,立刻将私印之事推给早已“失踪”的管事,并质疑所有证据的真实性。
“是否伪造,一查便知。”皇帝淡淡道,目光转向苏挽晴,“墨澜,你方才说,还有驼铃商会与北狄交易的账册副本?驼铃商会乃西域胡商,其主事之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苏挽晴心中暗叹,驼铃商会三当家果然未能及时“请”到,“账册副本在此。至于驼铃商会主事,草民已派人寻找,相信不久便会有消息。”
没有关键人证,证据链便不完整。沈砚显然也抓住了这一点。
“陛下!”沈砚再次开口,“既然墨澜声称有驼铃商会账册,却又拿不出人证,其证据真伪,实难采信!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缉拿卫峥,严加审讯!至于墨澜……其身份存疑,证据亦有瑕疵,且身负诡异之能,不宜再参与朝政边务。应暂时收押,待三司查清其所有底细,再行论处!”
他再次将矛头引回苏挽晴身上,并要求收押。
周廷玉、赵珩等人立刻出言反对,双方再次争论起来。
皇帝看着下方争执的臣子,又看了看静静站立、面具遮脸的苏挽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深邃。
“够了。”皇帝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卫峥,即刻移交大理寺,严审。驼铃商会涉案之人,着刑部、大理寺会同缉拿。”皇帝缓缓说道,“至于墨澜……”
他停顿了一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有功当赏,有疑当查。着其在府中静候,无旨不得离京。其所呈证据,由三司并锦衣卫共同勘验。一应事宜,待卫峥案审结,再行定夺。”
没有立刻封赏,也没有立刻治罪。皇帝采取了折中之策,将苏挽晴暂时“搁置”,但也保住了她的自由和安全(至少在明面上)。同时,将调查权交给了三司和锦衣卫,显然是想亲自掌控局面。
这个结果,双方都不满意,但都无法再反驳。
沈砚眼神阴鸷,知道皇帝起了疑心,暂时动不了“墨澜”了。但他还有后手。
苏挽晴则微微松了口气,至少赢得了喘息和时间。但她也知道,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
“臣(草民)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文华殿的第一次交锋,暂告段落。但殿外明媚的阳光,却无法驱散每个人心头那越积越厚的阴云。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