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尽,别院便陷入了另一种死寂。守卫的尸体被迅速清理,血迹被积雪掩盖,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铁锈味和残留的肃杀,却挥之不去。
活下来的守卫数量锐减,且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对未知的恐惧。沈忠在天亮后匆匆赶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仔细勘查了现场,又严密审讯了幸存守卫,最后站在听雪堂外,目光复杂地看了紧闭的房门许久,才一言不发地离开。
苏挽晴知道,这次刺杀事件,彻底动摇了这座别院的根基。沈忠必然已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往南方,但远水难救近火。京中局势微妙,新帝对沈砚的态度暧昧,未必会全力追查,甚至可能乐见其成。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击不成,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危巢。
老苍头依旧每日送饭,但他佝偻的背影似乎挺直了些许,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与苏挽晴短暂接触时,会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锐光。他没有再传递任何信息,但苏挽晴能感觉到,某种默契已经在两人之间达成——时机将至。
果然,在刺杀事件过去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沈忠再次来到别院。他并未进入听雪堂,只是隔着门,用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告知苏挽晴:南方局势恶化,沈大人短期内无法回京,为安全计,需将她秘密转移至京郊另一处更为隐蔽的庄园。
转移?
苏挽晴的心猛地一沉。是真正的转移,还是……清理的开始?她想起了采薇的下场。
沈忠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她能听出那背后的不确定和风险。转移途中,无疑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无论是沈砚的敌人,还是那个神秘势力,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危机,也是机遇!
她强迫自己用温顺而略带惶恐的语气回应:“全凭沈护卫安排。”
沈忠在门外沉默了片刻,才道:“今夜子时,会有人来接应。姑娘提前准备一下,轻装简从。”
子时……夜半转移,更印证了其中的凶险。
脚步声远去。苏挽晴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不是计划中的逃离,而是被局势推动着,走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岔路口。
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迅速检查了早已准备好的物品:改良的草绳、磨尖的铜簪、储存的干粮和肉干、那小包盐、以及几块自制的“驱虫香”。她将这些东西分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然后,她开始等待。等待子时的到来,等待那注定不会平静的转移之夜。
夜色渐深,风雪已停,月光透过云隙,洒在寂静的庭院里,映出一片凄冷的银白。别院内异常安静,连巡逻的守卫脚步声都轻不可闻,仿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子时将至。
苏挽晴听到院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车轮声和马蹄声,以及几声压抑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口哨——是接应的人到了。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成败,在此一举!
房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低沉的声音:“苏姑娘,请随我等移步。”
苏挽晴整理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两名穿着普通家丁服饰、但眼神精悍、气息沉凝的男子,显然并非寻常仆役。沈忠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复杂。
“姑娘,请。”其中一名男子侧身让开道路,语气不容置疑。
苏挽晴垂下眼睫,默默跟上。她能感觉到,暗处至少有数道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庭院,走向侧门。那里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马车。
就在苏挽晴一只脚踏上马车踏板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的屋顶和巷口暴起!劲弩的机括声刺破夜空,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直射沈忠和那两名“家丁”!
“敌袭!保护……”沈忠反应极快,拔刀格挡,厉声高呼,但话音未落,便被更多的弩箭和扑上来的黑影淹没!
几乎是同时,另一批黑影则目标明确地直扑苏挽晴!
混乱!彻底的混乱!
兵刃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爆发!护送苏挽晴的两名“家丁”武功高强,瞬间与刺客战作一团,但刺客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
苏挽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厮杀惊得连连后退,背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她看到沈忠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浑身浴血;看到那两名“家丁”拼死护在她身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也看到那些刺客疯狂地试图冲破防线,目标直指她!
就是现在!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激烈的战斗吸引,苏挽晴猛地转身,不再看向侧门和马车,而是向着听雪堂后方、那处她早已选定的、靠近厨房杂物院的低矮院墙发足狂奔!
脚下是冰冷的积雪,耳边是呼啸的刀剑声和濒死的惨嚎。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到那堵墙下!
“她想跑!”
“拦住她!”
有刺客发现了她的意图,立刻分出一人,如同猎豹般向她追来!
苏挽晴咬紧牙关,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拼命向前冲!她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凌厉的刀风!
就在那刀锋即将触及她后心的刹那,旁边杂物堆的阴影里,猛地窜出那个瘦小的身影——老苍头!
他如同鬼魅般出现,手中短刃精准地架住了劈向苏挽晴的刀,另一只手则猛地将她向前一推!
“走!”一个沙哑的、几乎不像人声的字眼,从他喉咙里挤出。
苏挽晴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回头只看到老苍头与那名刺客瞬间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她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时间感动,转身继续冲向那堵院墙!
身后传来兵刃入肉的闷响和老苍头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强行忍住,脚下更快了几分。
终于,她冲到了墙下那棵老树旁!她迅速解下腰间的草绳,奋力向上抛去!这一次,或许是生死关头的潜力爆发,草绳一次便牢牢挂住了枝桠!
她抓住草绳,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攀爬!粗糙的绳索磨破了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掌,鲜血淋漓,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下方,厮杀声、怒吼声、以及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般紧追不舍。
她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攀上了墙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墙外是什么,便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一跳!
身体在空中急速下坠,然后重重摔落在墙外松软的、堆积着落叶和积雪的泥地上。脚踝再次传来一阵剧痛,但她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便一头扎进了外面漆黑一片、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
身后,别院的厮杀声渐渐远去,最终被呼啸的寒风彻底吞没。
她出来了!她终于逃出了那座囚禁她一年多的华丽牢笼!
寒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裸露的皮肤,脚踝钻心地疼,浑身冰冷,狼狈不堪。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自由。
然而,她深知,这只是开始。京城之大,却未必有她的容身之处。沈砚的追捕,刺客背后的势力,官府的盘查……无数的危险,依旧如同无形的罗网,笼罩在她的头顶。
但她终于,踏出了这第一步。
破笼之夜,亡命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