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晓回到暂住的偏房，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背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缺了角的木桌和两个破旧的蒲团。姜栩之前用清洁术打扫过，虽然破旧，但至少干净整洁。
窗外，晨光已经完全铺开，金色的阳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鸟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
但林晓晓知道，这只是表象。
她走到石床边坐下，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圈淡金色的契约烙印。此刻的烙印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微微的温热感，就像一块暖玉贴在皮肤上。
刚才在大殿里感知调控的练习，让她对契约联系有了更深的体会。那种奇妙的共鸣感，那种能够清晰感知到墨辰存在的连接……以及，在感知调控到最精细时，她隐约捕捉到的那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关切。
是真的关切，还是她的错觉？
林晓晓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破损的窗纸扒开一条缝隙，朝外望去。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神庙前院的一部分。院中杂草丛生，残破的石板路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依旧立在院角，枝桠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墨辰和姜栩都不在视线范围内，大概是去了神庙入口处。
林晓晓屏住呼吸，将感知调整到刚才练习的状态，尝试通过契约联系去感知墨辰的情况。
这一次，有了基础法门的指导，她很快将感知敏感度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程度。契约另一端传来的感应清晰而稳定——墨辰就在神庙前院的方向，距离她大约三十丈，状态……平静中带着一丝戒备。
不是紧张，也不是慌乱，而是那种猎手等待猎物进入陷阱时的、冷静的戒备。
林晓晓心头微松，正要收回感知，忽然——
一阵细微的、奇异的波动从契约联系中传来。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不是情绪，也不是意念，更像是某种力量层面的共鸣。
紧接着，她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通过契约联系传来的、模糊的意念片段——
“……云芷……”
“……巡查司……”
“……千年旧事……”
“……小心……”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干扰了，又像是说话者本身就在刻意压制。
是墨辰的意念？
林晓晓心头一跳，立刻集中精神，试图捕捉更多信息。但那些意念片段就像水中的倒影，她越是想看清，就越是模糊不清。
最后，所有的波动都平息了，契约联系重新恢复了稳定的平静。
林晓晓靠在窗边，心跳有些加速。
云芷……巡查司……千年旧事……
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中盘旋。
根据细纲的设定，云芷是白鹤一族的仙子，曾经和墨辰有过一些过往，被标注为“伪情敌”。但细纲里没有详细说明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说会在第三卷登场，引发晓晓的醋意和言灵觉醒。
可现在，第二卷才刚过半，云芷怎么就提前登场了？
而且听墨辰那模糊的意念片段，似乎这个云芷的到来，还牵扯到什么“千年旧事”？
林晓晓眉头微蹙。
她忽然想起之前墨辰提到过，千年前他因为某些事被罚下界，修为受损，不得不以蛇形休养。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千年旧事”？
如果是这样，那云芷作为仙界的巡查使，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林姑娘？”
门外忽然传来姜栩压低的声音。
林晓晓回过神，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
姜栩站在门外，神色有些凝重，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巧的阵盘。他看到林晓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快速闪身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姜公子，怎么了？”林晓晓压低声音问。
“巡查司的人已经到山门口了。”姜栩语速很快，“龙君让我来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这个房间。他已经在这个房间周围布下了隐匿结界，只要你不主动出去，外面的人就发现不了你。”
林晓晓心头一紧:“这么严重？”
“云芷仙子……”姜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她与龙君有些旧识，但关系……比较复杂。这次她亲自带队巡查，恐怕不完全是例行公事。龙君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让你暂时避一避。”
“旧识？”林晓晓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他们……”
“具体我也不清楚。”姜栩摇摇头，“我只知道，千年前龙君还在仙界时，云芷仙子曾经……咳，总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但现在龙君身份特殊，又是戴罪之身，如果被巡查司发现他身边带着一个凡人，还是签了契约的……”
他没说完，但林晓晓已经明白了。
仙界有仙界的规矩。墨辰作为被罚下界的龙君，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在下界受罚，不能与凡人有太深的牵扯，更不能签什么契约——尤其是这种深度绑定、还能互相借用力量的契约。
如果被发现，恐怕会有麻烦。
“我明白了。”林晓晓点点头，“我会待在这里，不出门。”
“那就好。”姜栩松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符递给她，“这是传讯玉符，如果有紧急情况，捏碎它，我和龙君立刻就能感知到。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用。”
林晓晓接过玉符，入手冰凉，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还有，”姜栩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或者感觉到契约联系有什么异常，都不要慌张。龙君自有分寸。”
说完，他又匆匆离开了房间。
门重新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林晓晓握着那枚冰凉的玉符，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朝外望去。
这一次，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景。
神庙前院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裙的女子，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起一部分，其余披散在身后。她身姿窈窕，气质清冷，站在晨光中，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光里。
即使隔着这么远，林晓晓也能感受到那种属于仙子的、不染尘埃的清冷美感。
这就是云芷仙子？
在林晓晓打量云芷的同时，云芷似乎也有所感应，微微侧头，朝着神庙深处望了一眼。
那一瞬间，林晓晓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清冷的月光扫过，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在，那感觉只是一闪而逝。云芷很快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站在她对面的墨辰。
墨辰已经恢复了人身形态，一袭简单的白衣，负手而立，晨风拂动他的衣袂和长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云芷截然不同的、属于龙族的威严与疏离。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约三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在仙人之间，已经算是一种无声的戒备了。
林晓晓屏住呼吸，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和动作。
云芷似乎在说着什么，神情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敌意，也不是亲近，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探究。
墨辰的表情则始终平静无波，金色的眼瞳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偶尔会回应几句，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会微微颔首。
两人交谈的气氛，看起来并不紧张，但也绝不轻松。
林晓晓忽然注意到，在云芷身后，还站着四个穿着统一制式银色长袍的人。三男一女，都带着佩剑，神色肃穆，显然是巡查司的随行人员。
其中那个女仙使，似乎特别关注墨辰，眼神一直在墨辰身上打转，偶尔还会和身边的同伴低声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云芷忽然抬手指了指神庙的方向，说了句什么。
墨辰微微摇头，回应了一句。
云芷眉头微蹙，又说了几句，语气似乎强硬了一些。
墨辰依旧摇头，这次回应的时间长了一些，虽然表情依旧平静，但林晓晓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疏离的威严感，变得更明显了。
两人之间，隐隐有了一种对峙的意味。
林晓晓的心提了起来。
她握紧手中的玉符，犹豫着要不要通过契约联系去感知墨辰的情况。但想起姜栩的叮嘱，又忍住了。
不能添乱。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的时候，姜栩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院中。
他手里拿着那个阵盘，脸上带着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快步走到墨辰身边，朝着云芷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些什么。
云芷的视线转向姜栩，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认识他。
姜栩继续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手中的阵盘，像是在解释什么。
随着他的解释，云芷眉头逐渐舒展，那种对峙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最后，云芷点了点头，又看了墨辰一眼，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带着那四名仙使，离开了神庙前院。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墨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金色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姜栩站在他身边，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低声说了句什么。
墨辰微微颔首，转身，朝着神庙深处走来。
林晓晓赶紧离开窗边，坐回石床上，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几息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进来吧。”墨辰的声音响起。
林晓晓打开门，墨辰和姜栩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墨辰已经恢复了小白蛇的形态，盘在姜栩的肩膀上。姜栩的神色则有些凝重。
“他们走了？”林晓晓问。
“暂时走了。”姜栩说着，将墨辰放到石桌上，“但云芷仙子说，这片区域近期有异常灵力波动，巡查司会加强巡逻。她让我们……注意分寸。”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墨辰盘在石桌上，金色的竖瞳看向林晓晓:“刚才，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林晓晓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我尝试用你教的方法感知契约联系，然后……隐约听到了一些意念片段，很模糊，断断续续的。”
墨辰的尾巴尖轻轻动了动:“听到了什么？”
“就几个词……‘云芷’‘巡查司’‘千年旧事’‘小心’。”林晓晓说，“是你传过来的吗？”
墨辰沉默了片刻。
“是本君疏忽了。”他淡淡道，“刚才与云芷对峙时，心绪略有波动，意念控制出现缝隙，泄露了一些片段。不过无妨，都是无关紧要的信息。”
无关紧要？
林晓晓看着墨辰平静的金色竖瞳，心里却不太信。
如果真的无关紧要，他刚才何必特意问她听到了什么？
但她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那就好。”
“云芷这次来，表面上是例行巡查，实际上恐怕另有目的。”姜栩开口道，“她特意提到这片区域有异常灵力波动……我怀疑，她可能感应到了昨晚龙威爆发的气息。”
墨辰的尾巴尖又动了动:“昨晚的龙威虽然被及时收敛，但爆发的那一瞬间，确实可能被仙界的监测法阵捕捉到。云芷作为巡查使，能收到警报也不奇怪。”
“那她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林晓晓担心地问。
“怀疑又如何？”墨辰的语气依旧平淡，“本君在下界受罚，偶尔动用力量也不违反天规。只要不被抓到与凡人签订契约的把柄，她就奈何不了本君。”
话虽这么说，但林晓晓能感觉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好了，此事暂且按下。”墨辰看向林晓晓，“今日的契约教学继续。刚才的感知调控练习，你已经初步掌握，接下来要学习的是如何建立稳定的意念传输通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一次，本君会教你如何加密意念传输，防止被他人窥探或截获。”
林晓晓眼睛一亮:“还能加密？”
“当然。”墨辰的尾巴尖点了点石桌，“契约联系虽然隐秘，但在某些特殊环境下，或者遇到修为高深的对手时，仍有可能被干扰甚至窃听。加密是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
“那现在开始？”林晓晓有些迫不及待。
她迫切需要提升自保能力。刚才云芷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深刻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她太弱小了。
墨辰看了她一眼，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满意。
“姜栩，去布置练习场地。”他对姜栩说，“用三级屏蔽阵法。”
“三级？”姜栩有些惊讶，“会不会太强了？林姑娘才刚入门……”
“正因刚入门，才要从难开始。”墨辰淡淡道，“只有在高压环境下练出来的本事，关键时刻才靠得住。”
姜栩想了想，点点头:“有道理。我这就去准备。”
他匆匆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林晓晓和墨辰。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透过破损的窗纸洒进来，在石桌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墨辰盘在光斑中央，雪白的鳞片折射着细碎的金光，看起来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林晓晓忽然想起昨晚，在绝境中，从契约烙印中爆发的那股龙威，和那丝逆向流淌而来的、温和的龙气。
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问了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不如先把本事学好。
至少，下次再遇到危险时，她不用只能被动地等待救援。
她可以……稍微帮上一点忙。
想到这里，林晓晓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墨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金色的竖瞳看了她一眼，尾巴尖轻轻翘了翘，但什么都没说。
只是，他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柔和，似乎比刚才深了一点点。
窗外，山风依旧。
但林晓晓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