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粤州城。
时值初夏,岭南之地已闷热难当,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各种香料、鱼腥与人群的汗味,吹拂着这座大周最重要的海贸枢纽。街道上熙熙攘攘,肤色各异、语言杂沓的商旅穿梭不息,呈现出一派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开放与喧嚣。
一家临海茶肆的二楼,“慕容玉”轻摇折扇,望着窗外桅杆如林的海港,神色平静,眸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身着一袭天青色薄绸长衫,更显身姿清逸,连日奔波并未减损她半分风仪,反而添了几分历练后的沉稳。
凌峰扮作随从,静立一旁,低声道:“公子,根据这几日查访,那个被称为‘鬼礁’的岛屿确实存在,位于外海深处,航线诡谲,暗流密布,寻常船只根本不敢靠近。岛上是否有‘惑心木’,尚是未知之数。”
慕容汐(玉)收回目光,指尖在粗糙的茶盏边缘轻轻划过:“那个老舵手呢?还是不肯带路?”
“是,他声称上次能回来纯属侥幸,绝不再踏足那片死亡海域。无论我们出多少价钱,他都摇头拒绝,似乎……对那岛屿有着极深的恐惧。”
恐惧?慕容汐微微蹙眉。能让一个常年在风口浪尖讨生活的老水手怕成这般模样,那“鬼礁”岛上,恐怕不止是自然环境凶险那么简单。
“还有其他线索吗?”
“有。我们暗中监视的几个与北狄有过隐秘交易的商号,近来确实动作频频,似乎在大量囤积物资,招募熟悉外海水性的亡命之徒。时间上,与我们查到‘惑心木’线索非常接近。”凌峰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的人发现,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暗中打听‘鬼礁’岛,行事颇为隐秘,暂时摸不清来路。”
另一股势力?慕容汐心下一沉。是敌是友?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情况比预想的更为复杂。她沉吟片刻,果断道:“不能再等了。既然无人敢去,那我们就自己找船,自己找向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这粤州城偌大的码头,找不到几个敢闯‘鬼礁’的汉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凌峰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笺,“公子,京中来信。”
看到那熟悉的玄色信封和刚劲的字迹,慕容汐(玉)清冷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仿佛春雪初融。她接过信,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待凌峰退下安排事宜,她才小心地拆开火漆。信纸上是宇文渊那力透纸背、一如他本人般霸道强势的字迹,然而内容,却与这字迹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开头依旧是言简意赅的正事通报:庞吉于狱中试图自尽未遂,已加派看守;朝中残余党羽清理顺利,但仍有几条暗线未揪出;北狄那边暂无新动静,但边关加强了戒备。
然而,信笺的后半部分,画风却悄然转变:
“……京中连日阴雨,旧伤处隐隐作痛,尤甚往日。太医署药石,总不及某人亲手调配之膏药熨帖。”
“昨日入宫,德妃娘娘又问起‘苏瑶姑娘’,言语间颇有撮合‘她’与慕容小姐之意,本王费尽口舌方才搪塞过去,头痛不已。”
“府中新荷初绽,景色尚可,然无人同赏,甚是无趣。”
“汐儿,一切可还顺利?饮食起居务必当心,岭南瘴疠之地,勿食生冷,夜卧注意防风。凌峰若有怠慢,回京必重责。”
“……甚念。盼归。”
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语句显得笨拙而生硬,但字里行间弥漫的关切、依赖、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却如同最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慕容汐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冷面王爷在烛光下,拧着眉头,一边懊恼于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一边又忍不住将生活琐事、甚至那点微不足道的“病痛”都写下来,只为与她分享,只为告诉她——他在想她。
慕容汐将信纸轻轻按在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酸酸涩涩,却又无比甘甜。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天际辽阔,云卷云舒,却隔不断那跨越千山万水的牵挂。
她研墨铺纸,提笔回信。先是简洁汇报了粤州进展与“鬼礁”岛的线索,笔锋冷静客观。然而,写到后面,她的字迹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王爷旧伤乃为国为民所留,万请珍重,按时用药,待汐归,再为王爷细细调理。膏药配方已交予府中管事,王爷可令其按方配制,虽不及亲手调制,亦能缓解一二。”
“德妃娘娘美意,王爷辛苦。待此事了,汐必亲自向娘娘说明原委,断不会再让王爷为难。”
“闻府中荷开,心向往之。盼早日事了,与王爷共赏荷塘月色,听风品茶。”
“岭南虽热,汐一切安好,饮食起居皆循王爷叮嘱,勿念。”
“王爷所念,亦是汐心所念。归期未定,然心已随信北飞。”
“望君安,待卿归。”
她没有写下浓烈的思念,却将关心融入了对他伤势的叮嘱,将承诺化为了对未来的期许。最后两句,更是将她内敛而深沉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封好信笺,交给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回京城,慕容汐感觉周身都充满了力量。无论“鬼礁”岛是龙潭还是虎穴,为了早日回到那个等她、念她的人身边,她都必须去闯一闯!
她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神秘而危险的海域,眼神已变得无比坚定。
“凌峰,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再去码头。我就不信,找不到通往‘鬼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