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退下后,书房内陷入死寂。宇文渊独自立于中央,手中那本泛黄的画册似有千钧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目光死死锁在画中侍女腰间那枚云纹玉扣上,每一个细节都与他怀中那枚水纹玉扣严丝合缝地重叠,唯有刻纹,一个如云卷云舒,一个似水波流转,仿佛同源而出的并蒂双生。
前朝……慕容氏……
母妃那讳莫如深的出身,宫中零星流传的、关于前朝遗孤的隐秘传闻……无数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拼凑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猜想。
慕容玉……慕容……
她姓慕容!这绝非巧合!
她那般惊才绝艳,武功医术、智谋胆识皆非常人所能及,对宫廷秘辛、朝堂格局乃至北狄王庭都了如指掌……若她真是前朝慕容氏的后人,这一切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背负着那样的身世,潜入京城,接近自己这个当朝亲王……
宇文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窟。他一直以来的疑虑、不安,此刻仿佛找到了根源,却带来更深的寒意与……一种被愚弄的刺痛。
她助他查案,是借他之手铲除与北狄勾结、或许也曾参与覆灭前朝的朝中势力?她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与调笑,是否也只是为了迷惑他,利用他?那些令他心绪不宁的眼神与话语,难道全是精心设计的戏码?
想到自己竟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动机叵测的“男子”产生了难以启齿的悸动,宇文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既是愤怒,亦是羞耻。他猛地将画册合上,重重摔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来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逐风应声而入,感受到室内凝滞的气氛,心头一凛。
“王爷?”
“加派人手,”宇文渊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盯紧竹意轩,玉公子的一举一动,每日见了何人,说了何话,巨细靡遗,给本王报上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她离开王府半步!”他顿了顿,补充道,“动静小些,莫要让她察觉。”
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吞噬着那一点点刚刚萌芽、尚未辨明的情感。
“是!”逐风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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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意轩内,慕容汐正对镜梳理着长发。镜中人眉眼清俊,神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宇文渊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那枚水纹玉扣,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亦是试探。她想知道,在得知她可能与前朝有所牵连后,这位以忠君爱国、维护皇室为己任的靖安王,会作何选择。是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前朝余孽”拿下?还是……会有一丝犹豫?
方才逐风送来宇文渊关于荣亲王的密信时,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探究与戒备,并未逃过她的眼睛。而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竹意轩周围原本只是寻常巡逻的守卫,气息变了,变得更加隐蔽,也更加……专注。
他果然起了疑心,并且行动了。
慕容汐放下玉梳,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有失望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身处权力的漩涡,信任本就是最奢侈的东西。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片在秋风中依旧挺拔的竹林,思绪飘远。慕容氏……那个早已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姓氏,承载着太多的血泪与秘密。她背负着这一切走到今天,并非为了复辟那早已逝去的王朝,而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为了那些枉死的族人讨一个公道,也为了……阻止北狄与朝中败类勾结,祸乱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宇文渊,他是当朝亲王,是皇帝最信任的臂膀。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或许对立的位置上。之前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目标暂时一致罢了。
如今,军械案主线已清,蛀虫将除,她的作用已不大。也是时候……该考虑离开了。
只是……心口那一点点莫名的滞涩,又是为何?是因为他那夜在月下,略显仓促的关心?还是因为他对弈时,那专注而深邃的眼神?
慕容汐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挥散这些无用的情绪。她走到书案前,开始从容不迫地整理自己的物品。一些无关紧要的书籍、手稿,可以留下。几样特殊的药材和那枚云纹玉扣,必须带走。
她的动作优雅而迅速,仿佛只是在做一次寻常的整理,而非准备一场不告而别。
然而,当她拿起那本记录着北狄风物和药材的笔记时,指尖却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本书的夹页里,还放着那张宇文渊亲笔所书、关于苏侧妃证据的纸条。她当时随手夹入,竟忘了取出。
她抽出那张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凌厉的字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人冷着脸、却一次次因她而破功的模样。
【罢了。】
她将纸条重新夹好,将笔记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
就当是……留给他的,最后一份“谢礼”吧。
夜色渐浓,竹意轩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慕容汐沉静而决绝的侧脸。一场风暴,似乎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王府深院中,悄然降临。而风暴中心的两人,一个因猜忌而心如乱麻,一个因宿命而准备抽身,那刚刚萌生的、脆弱的情感纽带,在巨大的身份鸿沟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