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带着慕容汐体温和神秘的地图的玉枫叶,如同烙铁般贴在宇文渊胸口,烫得他坐立难安。回到王府后,他立刻将自己关进书房,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对京城布局的熟悉,迅速将玉佩背面那幅微缩地图放大还原。
地图指向的,并非想象中的荒郊野岭或隐秘宅邸,而是京城西南角一片鱼龙混杂、官府也鲜少深入管辖的棚户区——俗称“老鼠巷”。那里巷道狭窄如迷宫,居住着三教九流,是走私、销赃、藏匿人口的绝佳场所。地图上几个关键的符号标记,则指向巷子深处几家看似普通的杂货铺和棺材铺。
“北狄的据点……竟然藏在如此污糟之地?”宇文渊目光冷冽。这倒符合那些人阴沟老鼠般的行事风格。慕容玉给出的这条线索,价值连城。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疑云就越重。慕容玉究竟是如何得到如此精准的情报?她与这“老鼠巷”又是什么关系?这会不会是一个引他入瓮的陷阱?
权衡再三,宇文渊决定亲自去探一探。但“老鼠巷”环境复杂,耳目众多,他靖安王的身份太过显眼,而“苏小姐”的身份更是寸步难行。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夜探。
是夜,月黑风高。宇文渊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以黑巾蒙面,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老鼠巷”。
巷内污水横流,气味污浊。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即便已是深夜,依旧能听到赌坊的呼喝声和某些阴暗角落里传来的可疑声响。
宇文渊根据地图指引,如同灵猫般在屋顶与窄巷间穿梭,避开巡逻的更夫和醉醺醺的混混,精准地摸到了那几家被标记的铺子附近。
他伏在一处屋顶,仔细观察。那几家铺子看似寻常,但守卫却异常森严,暗处至少布置了三四处暗哨,且换防规律暗合军中章法。更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一队看似运送潲水的马车,在进入棺材铺后院时,车辙印却深得异常,显然负载极重。
【就是这里!】宇文渊心中笃定。他需要更近一步,找到确凿证据。
他屏息凝神,计算着暗哨交替的间隙,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贴近了棺材铺的后墙。指尖在砖缝间细细摸索,果然发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机关。轻轻一按,一块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冷冽香气?
宇文渊心中一凛,不及细想,闪身而入。
墙内是一条向下的狭窄密道,墙壁潮湿,空气浑浊,但那缕冷香却愈发清晰。宇文渊握紧匕首,凝神向下走去。密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铁门,门缝中透出明亮的灯火和压低的交谈声。
他小心翼翼地贴近门缝,向内望去——
只见里面竟是一个不小的地下仓库!堆满了箱笼,其中几个箱子敞开,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军械零件!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锐利、行动间透着悍匪气息的汉子正在清点货物。而在一旁的桌案边,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人,正在查看账本。那人身形……
就在宇文渊全神贯注观察内部情况时,身后密道中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宇文渊心中大惊,立刻想要退入阴影处,但这密道笔直狭窄,根本无处可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发现!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扇他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看似堆满杂物的暗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一只手猛地伸出,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拽了进去!
宇文渊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跌入一个充斥着浓郁胭脂水粉气味的狭小空间!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只手的主人便迅速关上暗门,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一个压得极低的、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慕容玉?!
宇文渊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黑暗中,他只能模糊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轮廓,感受到对方捂在他嘴上的、微凉而柔软的手,以及那萦绕在鼻尖的、混合着浓郁脂粉气和独属于慕容玉的竹叶清香的复杂气息。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一身……极其艳俗的、露臂束胸的胡姬舞裙?!脸上似乎还画着浓妆?!
慕容汐似乎也才看清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无奈的笑意(尽管在黑暗中宇文渊可能看不清)。她松开捂着他嘴的手,指尖却仿佛无意地擦过他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用气声极轻地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苏小姐?”
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在这危险的环境下,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门外,脚步声在密道中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疑惑刚才是否听错了什么,随即又继续向前,走向了仓库铁门。
宇文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他被慕容玉整个圈在堆满绸缎和胭脂盒的狭小货架之间,身体几乎紧贴。慕容玉为了隐藏身形,微微俯身,脸颊离他极近,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似乎也亮得惊人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身艳俗的舞裙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与平日的清雅模样判若两人,冲击力十足。
宇文渊的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脸颊发热,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货架,一个胭脂盒“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慕容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胭脂盒,但盒盖却摔开了,里面嫣红的胭脂膏溅了出来,不少沾在了她的手指和宇文渊的夜行衣上。
“嘘——”慕容汐示意他噤声,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引起注意,才松了口气。她看着自己指尖和宇文渊衣襟上的胭脂,无奈地笑了笑,用气声道:“看来,这下我们真成了‘同谋’了。”
她从货架上扯过一块柔软的丝绸,小心地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胭脂,然后很自然地、也替宇文渊擦拭他夜行衣上那点醒目的红痕。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隔着衣料,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骤然加快的心跳。
宇文渊僵硬地站着,一动不敢动。黑暗中,视觉被削弱,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两人交织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能闻到那浓郁的脂粉气也掩盖不住的、慕容玉身上独特的清冽气息,能感受到她擦拭时指尖偶尔划过他胸口的细微触感……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耳欲聋。
“公子……为何在此?”宇文渊的声音,干涩无比。
慕容汐抬起眼帘,黑暗中她的目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这话,该在下问小姐才是。如此险地,小姐又是一身夜行之衣,岂是小姐该来的?”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后怕,“若非在下恰好在此‘更衣’,小姐方才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宇文渊心中一凛,同时也捕捉到关键信息:“更衣?公子这身打扮……”
慕容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艳丽的舞裙,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不入流的小手段罢了。混入此地,总需个合适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小姐。”她说着,忽然凑近了些,气息拂过宇文渊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玩笑般的抱怨,“在下这般模样,怕是污了小姐的眼了?”
宇文渊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下意识地反驳:“没、没有……”说完又觉不妥,赶紧闭嘴。【岂止是没有……】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简直是……妖孽得过分……】他被自己这想法吓到,赶紧驱散。
慕容汐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再逗他。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神色凝重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交易快结束了,很快会有人来清理通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拉起宇文渊的手腕(再次!),动作果断:“跟我来,我知道另一条路。”
她的手心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宇文渊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任由她拉着,弯着腰,在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里穿行。慕容玉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左拐右绕,很快便推开一扇极其隐蔽的小门,外面竟是另一条肮脏的小巷。
冷风拂面,带着污水的臭味,却也让宇文渊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慕容汐迅速脱下身上那件艳俗的外裙,露出里面一身暗色的夜行衣(她竟早有准备!),随手将裙子塞进旁边的垃圾堆里,又用之前那块沾了胭脂的丝绸快速擦掉脸上浓重的妆容,恢复了清俊的模样,只是指尖和衣领处还残留着些许嫣红痕迹。
她看向还有些发愣的宇文渊,快速道:“从此处左转,第三个岔口右拐,直走可通主街。小姐速回府,今夜之事,切勿对任何人提起。”
“那你呢?”宇文渊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慕容汐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弯起,夜色中她的笑容显得有些模糊,却格外深刻:“在下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小姐放心。”她说着,目光落在宇文渊依旧紧握着的匕首上,意有所指,“小姐的‘防身之物’,还是收好的好。京城夜路……不太平。”
说完,她不等宇文渊回应,对他点了点头,身形一闪,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另一侧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宇文渊独自站在肮脏的小巷里,胸口那枚玉枫叶贴着肌肤,冰凉一片。而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被她紧紧握过的温度,以及……那抹怎么擦也擦不掉的、属于慕容玉的胭脂痕。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和心中的惊涛骇浪。
慕容玉……
胡姬舞裙……
地下仓库……
军械……
还有那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触碰……
今夜发生的一切,如同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他知道,那都是真的。
慕容玉又一次救了他,也又一次将他拖入了更深的迷雾和……难以言喻的心动之中。
他低头,看着夜行衣上那点刺目的胭脂红,如同一个暧昧又危险的烙印。
【我们真成了‘同谋’了……】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心中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