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阿拉斯加内陆,冬天依然牢牢扼守着大地。
白昼开始变长,正午的阳光偶尔能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雪层表面出现硬壳,夜晚依旧酷寒。
麦克雷上尉站在“前哨”营地原木垒砌的了望塔上,裹着厚厚的狼皮外套,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霜。
他的脸庞被极地的风和雪打磨得粗糙如砾石,留着浓密的棕色胡须,眼神像鹰一样警惕地扫视着营地周围银装素裹的森林和冰封的河面。
他的手指时不时抚过腰间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柯尔特“和平使者”转轮手枪的枪柄。
营地比两个月前扩大了许多,多了几座半埋入地下的圆木营房和仓库,用厚厚的苔藓和泥土覆盖保暖。
烟囱里冒着断续的青烟。
二十几名队员在营地里忙碌,有的在劈柴,有的在修补雪橇,有的在检查武器。
气氛沉默压抑,自从发现那些外来痕迹和徽记后,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麦克雷的思绪回到一个月前,从“曙光”峡谷撤回时的情景。
那处宽阔得惊人的石英脉,在惨白的雪光映照下,闪烁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
他们小心翼翼地取样,埋藏备份,不敢有丝毫逗留。
归途中,那些新旧交织的痕迹,特别是那枚遗落的、绘有奇怪徽记的油纸包,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按照林承志的指示,将徽记草图发回,然后带领小队加速撤回。
主营地这边也不太平。
副手霍金斯报告,在营地东南方向约十英里处的森林里。
发现了疑似了望哨的简易构筑物,已经废弃,但残留的烟灰表明不久前还有人使用。
巡逻队几次与零星的神秘足迹“擦肩而过”,对方似乎在有意回避正面接触,更像是在侦察和监视。
“上尉,”地质员安德森爬上了望塔。
他是个瘦高的苏格兰人,戴着厚厚的眼镜,此刻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主营地附近河滩的系统取样结果汇总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叠记录纸,手指冻得发红。
“说。”麦克雷言简意赅。
“我们在营地上下游五英里范围内的十处河滩,按网格法取了五十个样品,进行了精细淘洗和秤量。”
安德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平均砂金含量折算下来,达到每立方码河砂含金价值2.5到3.8美元!
局部富集点,比如‘幸运浅滩’的b7区域,达到7美元!
而且金粒形态以片金和粗粒金为主,磨损度低,说明搬运距离短,原生矿脉就在上游不远!”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麦克雷的心脏还是重重跳了一下。
如此高的平均含量,意味着即使不考虑“曙光”那样的原生矿脉。
仅仅系统开采这些河床砂金,就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证实了林承志的情报无比准确,也说明了为什么会有其他势力出现在这里。
或许他们还没找到“曙光”,但很可能也察觉到了河砂的异常富集。
“这意味着,老板判断完全正确。”麦克雷低声道,看向安德森,“原生矿脉的线索呢?”
“河砂中的重矿物组合,还有金粒的形态指向,都强烈指示源头在博南扎河上游的支流峡谷地带,与我们发现的‘曙光’脉位置吻合。”
安德森肯定地说道。
“另外,我们对带回的‘曙光’脉岩样进行了初步粉碎和淘洗,您看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鹿皮袋子,小心地倒出一些暗金色的颗粒在掌心。
其中几颗有黄豆大小,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肉眼可见的游离金……品位可能非常高。”安德森的声音压得更低。
“保守估计,那处矿脉一旦开采,将震惊世界。上尉,我们必须守住它。”
守住它……谈何容易。
麦克雷望向冰封的育空河下游方向,老板承诺的支援队伍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但冰海航行变数太多。
营地里算上他自己,只有二十八人,虽然都配了枪,也有几个老兵,但弹药有限。
而且对方身份不明,人数可能更多,装备可能更好。
“我知道。”麦克雷将金粒放回安德森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继续分析,但所有数据,包括河滩取样结果,严格保密,只有你我知道详细数字。对其他队员,只说‘前景乐观’。”
“明白。”安德森郑重地收起袋子。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传来一阵犬吠和骚动。
麦克雷和安德森立刻望过去,巡逻归来的两名队员,拖着一架简易雪橇,雪橇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麦克雷抓起靠在了望塔边的温彻斯特步枪,迅速爬下梯子。
队员们也纷纷拿起武器,聚集过去。
雪橇被拖到营地中央的空地。
上面躺着一个几乎冻僵的人,穿着破烂的混合着毛皮和粗布的衣物,脸上覆盖着冰霜,看不清容貌。
一个破旧的背囊扔在一边。
“在哪里发现的?”麦克雷问巡逻队员。
“东北边,离营地大概三英里,靠近黑云杉林边缘。
他倒在雪地里,几乎没气了。
周围没有其他足迹,就他一个。”巡逻队员回答。
“检查他的东西,小心点。”麦克雷示意。
一名队员小心地翻开背囊,里面只有少量冻硬的肉干、一个破水壶、一把生锈的猎刀、几颗步枪子弹,还有一个小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是几张模糊的地形草图和一些潦草的笔记,看起来像个人勘探记录。
笔记上提到了“闪光石头”、“黄色斑点”等词,草图指向的区域,正是育空河与克朗代克河交汇地带。
一个落单的淘金者?
麦克雷蹲下身,拂去那人脸上的冰霜。
一张因饥饿和寒冷而凹陷的、胡子拉碴的白人面孔,年龄大约三十多岁。
“拿热汤来,小心喂他。把他抬到医务棚去。”麦克雷下令。
热汤灌下去不久,那人悠悠转醒,眼神起初涣散而惊恐,看到周围全副武装的人群,更是瑟缩了一下。
“别怕,你安全了。”麦克雷用相对平缓的语气说道。
“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倒在雪地里?”
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乔……乔·米勒。
探矿的……从朱诺那边过来……
听说这边可能有金子……跟的队伍走散了……
迷路……好几天没吃东西……”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躲闪。
麦克雷不动声色:“你的队伍?多少人?什么时候走散的?”
“五……五个人。半个月前,在……在过了怀特山口之后。
遇到暴风雪……散了……”乔·米勒的眼神飘向自己的背囊,又迅速移开。
“看到过其他人吗?在这附近?”麦克雷追问。
乔·米勒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没有。荒无人烟。”
他在撒谎,麦克雷几乎可以肯定。
一个经验不足到会与队伍走散、在补给耗尽后独自倒在雪地里的探矿者。
他的背囊里却有着绘制相对专业、标注了疑似矿化点草图?
而且,他对“其他人”的反应过于敏感。
“好吧,乔,你先休息。”麦克雷没有戳穿,起身吩咐队员。
“看好他,给他点吃的,但别让他随便走动。”
离开医务棚,麦克雷把霍金斯和另外两名心腹队员叫到自己的木屋。
“这个人有问题。”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探子,也可能真是走散的,但知道些什么,盯紧他。
另外,从今天起,营地警戒加倍。
巡逻范围扩大到十英里,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不许单独行动。”
“上尉,您担心那伙带徽记的人?”霍金斯问。
“还有这个乔背后的势力。”麦克雷沉声道。
“河谷的第一锹金子还没正式挖出来,豺狼已经围上来了。
老板的支援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在那之前,我们要像钉子一样扎在这里,守住河滩,更要守住‘曙光’的秘密。”
麦克雷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苍茫的雪原和灰暗的天空。
“告诉兄弟们,好日子可能很快会来,但坏日子……也许明天就到。都打起精神来。”
夜深了,营地沉寂下来,只有风声和偶尔的狗吠。
乔·米勒躺在医务棚的简易床铺上,紧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当他确定看守的队员在打盹时,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闪过一丝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精明光芒。
他的手指,在毯子下微微动了动,触摸到缝在衣角内侧的一个极小、极硬的突起物。
在营地外漆黑的森林里,距离营地约一英里的一座覆雪山丘上。
两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正透过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前哨”营地的微弱灯火。
其中一人低声对同伴说:“报告‘牧师’,鱼饵放出去了。‘钉子户’很警惕。是否执行‘清扫’计划?”
同伴沉默片刻,耳语般回答:“等待‘牧师’进一步指令。
首要目标确认‘矿脉’,其次才是……处理不相干的人。
注意那个徽记,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可能就是‘骑士’或‘工匠’的触角……别惹麻烦。”
望远镜的镜头,冰冷地反射着远方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