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血迹**
寅时刚过,天际泛灰,寒霜覆地。
值夜的边军换岗时,在农庄西侧靠近后山的灌木丛边缘,发现了零星洒落的暗红色血点。血迹新鲜,尚未完全凝固,断断续续向山林深处延伸。
“是昨夜那探子的!”一名边军低呼。
韩冲闻讯赶来,蹲身细查。血迹颜色偏暗,量不算大,但滴落频率均匀,说明伤者仍在移动,且伤口不浅,未能完全止血。
“他往山里去了。”韩冲站起身,看向黝黑的山林。冬日山林叶落大半,视野比夏秋好些,但沟壑纵横,藏个人依旧容易。“两人一组,循血迹追踪,但不要深入,以探查为主。发现踪迹立刻回报,不要打草惊蛇。”
四名边军领命而去,迅速没入晨雾笼罩的山林。
林潇渺也赶了过来,披着外衣,脸色微白,显然一夜未能安枕。
“能追到吗?”她问。
“难说。”韩冲摇头,“此人轻功好,又熟悉山林。但受了伤,总会有痕迹。若能找到他的落脚点,或许能顺藤摸瓜。”
林潇渺望向血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昨夜那人身手敏捷,目的明确,直扑她的住处,显然是有备而来。会是钦差的人吗?曹员外郎刚走,夜里就派人来探?还是……南方势力,或者黑衣人那方?
她想起玄墨的警告,想起地底那些诡谲的阴谋,心头愈发沉重。这农庄,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只需操心收成的单纯日子了。
“韩校尉,”她转身,语气坚决,“加强庄子内外明暗哨。尤其是库房、工坊和我住处。另外,让疤脸和独眼挑几个机灵又嘴巴紧的庄户,编入巡逻队,他们熟悉本地地形。”
“是。”
**不请自来的“帮手”**
天色大亮,农庄的日常运转照旧,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豆腐坊照常飘出豆香,酿酒坊的伙计依旧喊着号子,但往来庄户的脚步快了些,眼神也多了几分警惕。
巳时初,牌楼外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赶车的是个憨厚模样的老仆。车停稳后,下来一位头戴帷帽、身着素色锦缎斗篷的女子。女子身段窈窕,举止端庄,虽看不清面容,但通身气度不似寻常村妇。
守门的疤脸和独眼对视一眼,上前询问。
女子身后的老仆上前一步,递上一封拜帖,口齿清晰:“我家夫人途经此地,听闻贵庄豆腐与酒酿乃是一绝,特来拜访林庄主,欲求购一些,并有一二经营之事请教。”
疤脸接过拜帖,见上面字迹娟秀,落款是“城南苏氏”,并无更多信息。他不敢擅专,让独眼守着,自己快步去通报。
林潇渺正在书房与韩冲商议昨夜之事,听闻禀报,心下一动。“城南苏氏”?临山县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大致知晓,并未听说有姓苏的商户女眷如此气派。
“请到前院花厅,奉茶。”她吩咐道,又对韩冲低语,“韩校尉,劳烦暗中观察随行老仆和车夫。”
花厅内,炭盆烧得正暖。那位苏夫人已取下帷帽,露出约莫三十出头、容貌清丽却略带风霜的面容。她见林潇渺进来,起身微微一福:“冒昧来访,叨扰林庄主了。”
“苏夫人客气,请坐。”林潇渺还礼,打量对方。此女眼神清正,举止有度,不似奸邪之辈,但眉宇间隐隐有忧色。
寒暄几句,苏夫人果然提出要采购一批豆腐和酒酿,说是要送往府城亲戚处,数量不小。林潇渺自然应下,让赵婶去安排。
待赵婶离去,苏夫人忽然压低声音:“林庄主,实不相瞒,妾身此番前来,采购只是其一。另有要事相告,关乎贵庄安危。”
林潇渺眸光一凝:“夫人请讲。”
苏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黄铜打造的令牌,放在桌上。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墨”字,背面是云纹环绕的山峦图案。
林潇渺瞳孔微缩——这令牌的形制,与玄墨留给她的铁牌有七八分相似!
“妾身夫君,曾是北境军中一名小小书吏。”苏夫人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数月前,他因偶然见到一些不该见的文书往来,涉及……南方商贾与朝中某部官员勾连,欲图北境矿脉与新法工技,便私下录了副本,想寻机上报。不料消息走漏,他……他突然‘暴病’身亡。妾身带着幼子侥幸逃脱,隐姓埋名,辗转至此。”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潇渺:“前日,妾身在县城偶然见到巡察钦差队伍中的曹员外郎,认出他便是夫君当年所录文书中,与南方盐商往来最密之人之一!又听闻他特意来此巡察贵庄,妾身便知,贵庄恐已成其目标。林庄主献上的新法与工技,怕是被他们盯上了。”
林潇渺心跳加速,面上不动声色:“夫人所言,事关重大。只是……空口无凭。”
苏夫人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本薄薄的、浸过蜡防潮的油纸小册,推到林潇渺面前:“这是夫君留下的副本摘要,记录了部分时间、人物、货物往来与银钱数目。虽不完整,但足可窥见一斑。原件已被他们搜走销毁,这副本是夫君缝在妾身衣内才得以保存。”
林潇渺没有立刻去碰那册子,只问:“夫人为何将此物交给我?何不直接报官?”
苏夫人苦笑:“报官?本地官员,谁知与那些人有无牵连?妾身一介女流,携子逃亡,自身难保。听闻林庄主与……玄墨将军有旧,且庄主行事磊落,心系百姓,这才冒险前来。只盼此物能助庄主一二,也当是为亡夫尽最后一份心。”
**山林里的发现**
就在林潇渺与苏夫人密谈之时,进山追踪的边军带回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他们没有追到受伤的探子,却在山林深处一处废弃的猎人小屋附近,发现了新鲜的马蹄印和车辙印。蹄印和车辙都很浅,显然马匹和车辆负载不重,但数量不少,至少有三四匹马和一辆轻车。
更关键的是,他们在小屋墙角,找到了半截被匆忙丢弃的、染血的布条——正是昨夜那探子肩头衣物同色的布料!
“有人接应他。”韩冲听完汇报,脸色凝重,“而且接应的人,有马有车,准备充分。他们很可能还在附近。”
“搜。”林潇渺听完韩冲禀报,果断道,“扩大范围,重点搜查可能藏匿车马的山坳、洞穴。但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以防对方狗急跳墙。”
她揉了揉眉心。苏夫人带来的情报,与山林里的发现,仿佛两条原本模糊的线,渐渐清晰并交织在一起。曹员外郎代表的势力,不仅觊觎她的技术,还在暗中布置,行动迅速。昨夜探庄失败,立刻有人接应撤离,说明他们在本地必有据点或内应。
“那位苏夫人……”韩冲欲言又止。
“我暂且信她七分。”林潇渺道,“她所言若属实,我们面对的就不只是贪图技术的官员,而是一个可能勾结南方、渗透朝堂、图谋北境资源的庞大网络。农庄,恐怕只是他们目标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正说着,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独眼粗声粗气的呵斥和陌生的辩解声。
林潇渺与韩冲对视一眼,快步走出。
**送上门的人证**
前院牌楼下,独眼和两名庄户正拦着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惊慌的年轻汉子。那汉子约莫二十出头,脸上带着擦伤,衣服被树枝划破多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包袱。
“庄主!这人在庄子外鬼鬼祟祟,问他话也支支吾吾,肯定有问题!”独眼嚷道。
那汉子见到林潇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下:“贵人!贵人救命!小的是……是逃出来的!后面有人追我!”
林潇渺打量着他:“你是何人?从哪里逃出来?谁追你?”
汉子左右看看,眼神惊恐:“小的……小的是县城‘悦来客栈’的伙计。昨夜客栈里住进一伙客人,带着伤,神神秘秘的。今天一早,他们让小的去城里药铺抓伤药,小的……小的偷听到他们说话,说什么‘失手了’、‘东西没拿到’、‘必须连夜转移’……还提到、提到‘曹大人’和‘南边的货’……小的心里害怕,抓了药回去时,脚下一滑,药包掉进他们房里,正好看见……看见他们在收拾刀剑和弓弩!还有……还有一张图,画的好像就是这庄子!”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小的知道撞破了不该看的,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溜了。刚出城,就发现有人骑马追来!小的慌不择路,只能往山里跑,绕了大半天才甩掉他们,看到这里有庄子,就……”
“悦来客栈”是县城最大的客栈,常有商旅官员落脚。若此人所言属实,那昨夜探子及其同伙,就藏身在那里!而他们提到的“曹大人”,极可能就是曹员外郎!
“你可还记得那些人样貌?有多少人?那图具体什么样?”韩冲上前一步,厉声问道。
“记、记得一些。”伙计瑟缩了一下,“为首的是个黑脸膛的壮汉,左边眉角有颗大黑痣。他们一共五六个人,都带着家伙。那图……画在羊皮上,标了房子、田地,还有……还有后山这边,画了个红圈,不知道什么意思。”
后山红圈?林潇渺心中一动。是昨夜探子逃遁的方向?还是他们另有图谋?
她看向韩冲。韩冲微微点头,低声道:“眉角有黑痣的壮汉,绰号‘黑煞’,是北境道上小有名气的亡命徒,专接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去年犯案后销声匿迹,没想到……”
林潇渺心中有了计较。她对那伙计温声道:“你且安心在此住下。独眼,带他去安置,弄些吃食衣物,找个稳妥的地方让他休息,没我的话,不要让他随意走动。”
又对韩冲道:“韩校尉,立刻派人去县城,暗中查探‘悦来客栈’,核实此人所说。另外,通知我们在县城的人,盯紧曹员外郎一行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与什么人有接触。”
**夜幕下的交易**
夜色再次笼罩农庄。
书房内,油灯如豆。林潇渺面前摊开着苏夫人给的那本小册,以及她凭记忆绘制的、伙计描述的“悦来客栈”那伙人的简单画像和可能的据点位置。
册子里的记录触目惊心。时间跨度近两年,涉及南方三家大商号与工部将作监、户部仓部司数名中低级官员的隐秘往来。交易物品除了常规的盐铁茶丝,多次出现“精铁图样”、“新械模”、“北境矿脉勘测录”等字样,甚至有一笔记录旁潦草地注着“星坠残片,价高,待验”。
“星坠残片”……林潇渺手指拂过这四个字,想起地底那黑色晶体和暗金液体。难道这些人,也在收集与“猎手”相关的东西?
还有那些“新械模”,是否就是冲着自己改良农具图纸来的?他们想通过这些“民间新巧”,顺藤摸瓜,找到更多他们感兴趣的技术,甚至……找到与“星坠”、“天门”相关的线索?
门被轻轻叩响,韩冲闪身进来,面色沉肃:“林姑娘,县城有消息传回。”
“说。”
“悦来客栈那伙人,今日午后已退房离开,去向不明。我们的人查过,他们入住时登记的是南方某商队的护卫,但客栈伙计说,他们很少出门,也不与商队其他人来往。另外……”韩冲顿了顿,“盯梢曹员外郎的人发现,今日申时左右,曹员外郎的一名亲随,悄悄去了城西的‘聚宝典当行’,在里面待了约莫一刻钟才出来。而那典当行的东家,据查,与江南盐商潘氏有姻亲关系。”
典当行?林潇渺立刻想到苏夫人册子里提到过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常以典当抵押为名进行。
“还有,”韩冲声音压得更低,“王爷传回密信。”
他递上一枚蜡丸。林潇渺捏开,里面是细小的纸条,玄墨的字迹只有短短一行:
> **“饵已动,网将收。三日内,勿离庄,慎接外物。”**
饵已动?是指曹员外郎,还是悦来客栈那伙人?网将收?玄墨已经在布局收网?
勿离庄,慎接外物……
林潇渺正咀嚼着这句话,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棂上。
她与韩冲同时警觉。
韩冲示意她噤声,自己悄然靠近窗户,侧耳细听。
片刻后,又一声“嗒”,这次更轻,位置也换了。
韩冲轻轻推开一道窗缝,夜色中,只见院墙根下,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似乎向墙外抛出了一样小东西,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没有攻击,没有潜入,只是……扔了东西进来?
韩冲等了一会儿,确认再无动静,才小心推开窗,纵身跃出,片刻后返回,手里多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绑着细绳的小木盒。
“是从墙外扔进来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刚好落在院内。”韩冲将木盒放在桌上,仔细检查,“没有机关,绳子是普通的麻绳。”
林潇渺盯着那木盒,没有立刻去碰。
玄墨刚传来“慎接外物”的警告,这来历不明的盒子就出现了。是巧合,还是试探?抑或是……另一股势力?
油灯的光晕在木盒粗糙的表面跳跃。
盒盖上,似乎用炭笔草草画了一个符号——三条波浪线,托着一枚简易的六角星。
(第八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