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京的电话挂断时,蔡先生并不在自己那间充斥着油烟味小店里,而是正站在仁川另一个偏僻码头。
也是把几个人沉进海里。
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着他旧风衣的衣角。
他刚刚出去完成了一桩工作,这工作干起来很简单:找地方、蹲一波、解决掉几个运什么东西的人,抢到那批货物,再完成“收尾”。
前前后后,这个蔡先生也只是用了1个多小时就完成了整个任务,甚至比子京出去打包两个驻韩美军还快。
至于说,他抢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蔡先生一点也不关心。
因为这是他职业生涯最后一个任务,国情部里某个还有一丝良心的高层承诺过,此事之后,档案封存,他也能真正退休,带着子京过上正常的普通人生活。
然而,他大女儿宋恩智的突然归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乱了一切。
恩智那个傻丫头以及那个神秘而危险的男人李普,将“涉及国情部秘密改造人计划”、“驻韩美军士兵死亡”两个天大的麻烦,直接扔到了他家门口。
听着子京那边挂断电话,蔡先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坐飞机回来的,那么肯定有航班记录……”
他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运转,复盘着自己的计划。
恩智和李普是用真实身份乘坐民航抵达仁川的,这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在航空公司有记录。
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对面没有声音。
“是我,金姐。”
蔡先生压低了声音。
“有条‘小鱼’需要立刻送去济州岛避风头,要绝对可靠的人,今晚就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略显沙哑但干脆的女声传来。
“老码头,3号泊位,白色渔轮‘海鸥号’。一小时后。”
“谢了,欧尼。”
“欠你的人情,总算还上了。”
挂断电话,蔡先生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返回面馆。
店里,宋恩智正坐立不安,看到父亲回来,急忙迎上去:“爸,你们刚刚去哪了?子京怎么也没回来?”
“别问。”蔡先生打断她,眼神严厉,“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他没有多做解释,拉着不明所以的宋恩智从后门离开,上了一辆停在巷子深处的老旧起亚轿车。
车子在夜色中穿梭,很快来到了仁川一个更小、更破旧的老码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柴油味。
一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渔轮“海鸥号”,正静静停靠在3号泊位,船身有些斑驳,但保养得还算不错。
一个穿着防水服,身材结实,头发有些斑白的女人正站在船舷边抽烟,正是刚才那通电话里的金姐。
她曾是国情部的优秀外勤,一次任务失败后本该被“处理掉”,结果被当时还是她上司的蔡先生保了下来。
之后,她也是在蔡的帮助下才得以隐姓埋名退出,转而经营着一些偷渡生意。
看到蔡先生带来的是个年轻女孩,金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点了点头:“上船吧,航线已经安排好了,绕开巡逻区,天亮前就能到。”
“爸!我不走!李普欧巴他……”
宋恩智挣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担心那个一路保护她的男人。
蔡先生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有心疼,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
“恩智,听着!你现在留在这里,只会害死你自己!先去济州岛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张新的身份证、储蓄卡和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
“这里面有钱和新的身份证明。到了那边,金姐会安排你住下。记住,不要联系任何人,包括我的电话也不要信,过段时间等我去找你。”
“可是……”
宋恩智还想说什么,蔡先生却突然出手如电,一支小巧的注射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精准地扎在了女儿颈侧。
“唔……”
宋恩智身体一软,眼中的惊恐和不解还未散去,便陷入了沉睡。
蔡先生扶住女儿软倒的身体,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踏上跳板,将女儿交给了金姐。
“拜托了。”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金姐接过宋恩智,点了点头:“放心,只要我还在,这丫头就不会有事。”
等把宋恩智安顿好,金姐便示意船员开船。发动机轰鸣起来,“海鸥号”缓缓驶离码头。
蔡先生站在岸边,直到渔轮的灯光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重新没入城市的阴影中。
他还有烂摊子要收拾,还有那个叫李普的男人需要查清楚,他退休的计划,看来又要无限期推迟了。
半夜时分,蔡先生驾驶着那辆老旧起亚,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家炸酱面店的后巷。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精神上的倦怠更是让他这个不再年轻的小老头有点扛不住。
他停好车,刚要推门下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子京那辆黑色的现代雅科仕正从不远处的街角拐入,缓缓向店门口驶来。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种浸淫数十载形成的本能,让他浑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对面楼房某个漆黑的窗口处,一个极其细微的红色光点,如同毒蛇的信子,正精准地落在子京那辆车的驾驶座车窗上。
那是激光瞄准器!
“子京!趴下!”
蔡先生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把头探出车窗,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吼,声音在寂静的街巷中显得异常突兀。
几乎就在他喊声发出的同时——
噗!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流喷涌的闷响传来,并非射向子京,而是蔡先生自己中枪了。
他感到额头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急速远去。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刻,他看到的画面是子京惊愕转头望来的脸,以及她猛地推开车门翻滚而出的矫健身影。
“阿爸!”
子京冲了过来。
她反应极快,在滚出车门的瞬间,已经从腋下枪套中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紧凑型手枪。
她没有丝毫犹豫,凭借直觉和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朝着红光来源的大致方向连开两枪进行压制,同时矮身利用车辆作为掩体,迅速来到蔡先生身边。
“阿爸!”
她拉开车门,只见蔡先生歪倒在驾驶座上,额心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鲜血正汩汩流出,已然气绝。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灭口的人就在周围!
这么精准的狙杀,绝不是什么仇杀,而是极为专业的灭口——她养父今天刚完成“最后一个任务”,这些人就出现了,只可能是国情部的灭口行动组。
她迅速伸手探入蔡先生的外套内袋,拿出了她养父这次行动带回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冰冷的试管,里面装着一些墨水似的液体。
本来,她想着赶紧冲进店里,从店里一条他们父女挖出来的逃生通道逃离。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蓦地响起,一辆黑色SUV如同失控的野兽,从巷口猛地加速冲来,直接撞到了她那辆雅科仕上。
“砰!”
雅科仕被推动着,又和蔡先生的起亚撞到一起,把子京狠狠夹在中间。
她的脊柱瞬间被撞断,内脏破碎的剧痛传来,下一秒就失去了全部意识。
只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子京手里的试管也被两辆车的撞击给夹碎了。
只是,里面那些墨水似的液体没有滴落下去,就犹如粘稠的石油一样,那些液体就挂在了子京身上。
不仅如此,那些液体还如同有生命似地,疯狂地向着她的伤口深处、向着她的血管和神经末梢钻去。
“西八!狗崽子!目标那个试管碎了!”
当确认子京和蔡先生都死了,负责带队灭口的男人一开始还很高兴,然后发现地上试管碎片的一瞬间他就开始气急败坏。
“快找!看看能不能回收!”
几道手电光在地面上慌乱地扫射,碎片似乎散落得到处都是,尤其是一些滚进了路边打开的窨井盖缝隙中。
“妈的!准是流进下水道了!这下怎么交代?”那个带头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还能怎么交代?把尸体带走处理干净!快!”另一个人吼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已经被他们判定已经死亡的子京,本来消失的意识这时候突然再次出现了。
她能感到自己被粗暴地塞进了一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里,拉链被拉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窒息。
接着,她被抬起来,扔进了车厢。颠簸了不知多久,她感到一阵失重,然后是冰冷海水的包裹。塑料袋密封得很好,但沉重的配重带着她迅速下沉。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濒死边缘,那股钻入她体内的诡异液体却仿佛被激活了。
它们像无数微小的纳米机器人,以惊人的速度修复着受损的组织,刺激着濒临停止的心脏。一种狂暴的力量在她体内苏醒,挤压着肺部的海水,撕裂了厚重的裹尸袋。
“咳!咳咳!”
子京猛地从海水中探出头,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
她挣扎着,仅仅依靠上肢的力量,游到最近的海岸防波堤,艰难地爬了上去。
月光下,她看着自己身上可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就连断裂的脊柱都重新连接到了一起。
感受着体内汹涌着远超从前的力量,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冰冷的、重获新生的决绝。
养父死了,家没了,但她还活着——以一种非人的方式活着。
名为“复仇”的火焰,此刻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等到下半身恢复了知觉,子京就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依旧有些细微疼痛(身体细小伤口在被修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仁川这处码头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