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合力将分到的粮食抬回知青点那略显拥挤的小院,苏枝意目光一扫,就发现自己之前暂放在院墙根下的行李不见了踪影。她眉头微蹙,转向身旁的温玲玲,轻声问道:“玲玲,你看见我的行李了吗?”
温玲玲闻言,猛地一拍脑袋,脸上露出恍然又带点小得意的神情:“哎呀!看我这记性!光顾着搬粮食了,正想跟你说呢!我和婷婷刚才帮你把东西都搬进屋里去啦,还特意给你占了个好位置!”她亲热地挽住苏枝意的胳膊,压低声音,“就在我和婷婷中间那个铺位,咱们仨挨着睡!”
苏枝意一听,脸上立刻绽开真诚的笑容,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她伸手亲昵地捏了捏温玲玲的脸蛋:“哎呀,你们俩可真好!太够意思了!”她心里确实满意,能睡在相对熟悉的同伴旁边,总好过夹在陌生人中间。“得嘞,走,咱进去收拾收拾。”
两人说笑着掀开帘子走进女知青宿舍。就在踏入房门的一刹那,苏枝意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的骤然变化。
就在前一秒,屋里还充斥着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和几句模糊的谈笑,虽不算特别喧闹,却也充满了人声。然而,随着她和温玲玲的进入,那原本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营造出一种突兀而令人不适的寂静。
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知青迅速反应过来。她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来,声音打破了僵局:“你就是新来的苏枝意同志吧?刚才听温玲玲同志提起你。我叫文芳,算是咱们女知青这边的负责人,以后生活上、劳动上有什么不清楚、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千万别客气。”
文芳的态度友好而周到,俨然是这里的主心骨。然而,与她这得体的欢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对面炕沿上的蒋红梅。
只见蒋红梅阴沉着脸,在苏枝意进来的瞬间,像是泄愤似的,将手里提着的、原本随意放在脚边的一小袋杂粮重重地往地上一墩,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然后,她仿佛没看见进来的人一般,一言不发,动作幅度极大地扭身坐到了炕上,直接背对着门口,用后脑勺无声地表达着她的不满与排斥。
蒋红梅这挑衅意味十足的动作和话语,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旁边那位名叫刘招弟的老知青脸色瞬间涨红,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蒋红梅从炕沿上拽了起来,怒目圆睁,声音尖利地吼道:“你干什么!谁让你坐我铺位了?这炕席要是被你坐脏了、坐坏了,你拿什么赔?你给我洗干净啊?!”
“你竟然敢嫌我脏?”蒋红梅被拽得一个趔趄,站稳后立刻扬起下巴,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衣裤,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反唇相讥,“我还怕你这地方不干净呢!”
“你!”刘招弟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态度彻底激怒,血气上涌,猛地扬起手,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
“够了!”
一声带着威严的怒喝骤然响起,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文芳眉头紧锁,面色沉肃地走上前来。她先瞪向蒋红梅,语气严厉:“蒋红梅同志!你刚来第一天就想惹是生非吗?这里是集体宿舍,不是你家炕头!”随即又转向刘招弟,批评道,“刘招弟,你也是老同志了,动不动就要动手,像什么样子?!”
她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抬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警醒的意味:“咱们都是响应号召来的知青,代表的是知青集体的脸面!本来村里有些人就看咱们不顺眼,觉得咱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们还在这里内讧、吵吵嚷嚷,是生怕别人看不够咱们的笑话吗?都给我冷静点!”
迫于文芳作为负责人的压力,也或许是被那“集体脸面”的话戳中,蒋红梅咬了咬嘴唇,虽满脸不情愿,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
文芳视线转向刘招弟。刘招弟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狠狠瞪了蒋红梅一眼,最终还是憋着气,生硬地吐出三个字:“……我道歉。对不起。”
“行了!”文芳见好就收,挥了挥手,“蒋红梅,赶紧去收拾你自己的铺位,别堵在这里。大家都散了吧,抓紧时间整理内务!”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苏枝意自始至终冷静地旁观着这场闹剧,并未将蒋红梅那点小动作放在心上。见众人散开,她便与温玲玲一起走向自己的床铺。
她的铺位位于温玲玲和盛婷婷之间,位置确实不错。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注意到老知青们的床铺都打理得颇有章法:炕面上先铺着一层厚厚的、编织整齐的干草席,然后再在上面铺上被褥。这样既能隔开炕上可能存在的尘土潮气。
看到老知青们铺设整齐的草席和那些实用的炕柜,苏枝意立刻意识到这是安顿下来的必需品。她环顾这间拥挤的宿舍,除了一个略显破旧、显然不够所有人分用的公用木柜外,再无其他储物空间。一个属于自己的柜子,对于需要妥善保管私人物品和家里来信的她来说,显得尤为重要。
她转向正在整理东西的文芳,语气礼貌地询问道:“文芳姐,看你们都用着草席和炕柜,很方便。请问这些是在哪里置办的?我们也想去看看。”
文芳见她问起,也不藏私,很痛快地指了指方向:“就在村东头,最后面一排,从西边数第二家。他家挺好认的,院门上挂着两个生锈的铁环。你们去了直接找齐木匠就行,他的手艺在咱们村是数得着的。”
“谢谢文芳姐。”苏枝意道了谢,便与温玲玲、盛婷婷一同出了门。
刚走出知青点不远,就碰上了同批下来的两位男知青,陈砚青和刘顺平。陈砚青一见到盛婷婷,眼睛一亮,立刻凑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殷勤:“婷婷,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和刘知青正打算在村里熟悉熟悉环境,要不一起?”
盛婷婷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越过他,脚步都没停一下,只留给对方一个冷淡的背影。陈砚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将目光投向看起来更好说话的苏枝意:“苏知青,你们也是去村里走走吗?”
这时,温玲玲开口解释道:“不是的,我们想去村东的木匠家,看看草席,再订做个炕柜存放东西。”
旁边的刘顺平一听,立刻接话:“打柜子?这个好,我也正想弄一个。要不你们稍等我们两分钟?我回去拿一下钱和票,咱们一起去,也省得再找一趟了。”他说着,看向苏枝意几人,眼神带着询问。
苏枝意与温玲玲对视一眼,觉得并无不可,便点了点头。陈砚青见状,也赶紧跟着刘顺平跑回去取钱了。
不多时,五人便来到了村东头那扇挂着铁环的木门前。苏枝意抬手,用门环轻轻叩响了木门,“铛、铛、铛”的声音在午后安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探出头来。她目光温和地扫过这几个面生的年轻人,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你们是……今天刚来的知青娃娃吧?”
苏枝意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客客气气地回道:“奶奶您好,打扰您了。我们是新来的知青,听老知青说您这儿有草席,也能订做炕柜,就冒昧找过来了。”
老太太一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忙将门完全打开,热情地侧身让开通道:“有,有!快进来,到院里说。我儿子正在后头做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