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外响起数道应和声。
秦千户咽下到了嘴边的脏话,冷眼看曹大人如何反应。
其实他没必要理会闹事之人的污蔑。
之所以耐着性子周旋,还是看在郡守那块令牌上。
曹大人没想到刚刚还为他说话的书生反了口,脸上得意的神情微微凝滞,厉声道:
“县衙岂容你一个小小书生放肆?来人……”
秦千户懒得搭理姓曹的,盯着那书生满心疑惑:
“他不行,我也不合适,那你说说,这两件案子,应当由谁来裁断?”
书生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过身,慢吞吞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黄绫:“此乃告身,加盖了吏部大印。”
再掏出一块绢帛文书:“此乃敕牒,陛下赐下。”
最后掏出一块牙牌,面向秦千户等人而示:
“泰平十五年二甲进士陆逢,奉皇命接管天海县,任天海县县令。
这两件案子,我来审,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秦千户、明师爷:“?”
在家吃饭被紧急喊来县衙刚挤进中堂的郑捕头:“?”
许悦溪瞅着那书生:“……”
这逼格,拉满了。
曹大人怔了几息,拧紧眉头:“你,你不是身在福州,怎么这么快就……”
择定县令人选后,还有一系列复杂流程,再遣专人从京城送圣旨到府上。
最后领了圣旨赶来……
这一通走来,起码得耗上一个来月。
离敲定人选,这才过去多久?
陆逢一样样收起凭证,裹紧包袱:“哦,送圣旨的人正巧赶上福州卫所的王指挥使南下回卫所。
而我领了圣旨收拾好包袱后,又恰好赶上王指挥使遣人开海船,来岭南接妻女孩子回福州。”
一来一往的,节省了不少时间。
陆逢腼腆笑道:“虽说还没到我上任的日子,但我不忍见曹大人和秦大人争执不休,这才出面调和。
曹大人如此英明,又是郡守大人的心腹,应当不会介意吧?”
曹大人暗暗咬牙。
秦千户果断起身,绕开桌子坐到早就安排好的位置:
“既然陆大人来了天海县,我正好松口气,请。”
明师爷想想秦大人撂挑子不干后,被强行分到他手头的杂务,望向陆逢的眼里满是热切。
陆大人,您可算来了!
曹大人思来想去,只想出个陆逢还没正式上任的托词。
秦千户作势起身:“那我来?”
曹大人一闭眼,再度睁开时,捏紧郡守令牌,笑看陆逢:
“陆大人,郡守喜欢不徇私不偏纵之人,我亦相信陆大人定能为临海镇百姓讨个公道。”
陆逢拱手点头:“是是是,曹大人说的是。”
曹大人对他的识趣稍感满意,带着几个郡城来的官员,一屁股坐到中堂右侧的椅子上。
陆逢走到堂前,放好包袱,视线在中堂环视一圈。
另一个案子的相关人员都被捕快带上,就或跪或站在角落。
郑捕头硬着头皮上前:“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陆逢一敲惊堂木,慢声道:“一件件来,先审许记粉铺中毒一事。
大夫可找来了?快请上堂,为那位无辜百姓诊治。”
门外百姓左右看看,一个大夫挤到最前头,恭敬行礼后,来到还在呻吟的老妇人身边,抬手开始搭脉。
许悦溪见状眉头微拧。
来的竟是春晖堂的钱大夫……
见闹事之人并未阻拦,陆逢再敲惊堂木:“堂下的人报上名姓,诉清事情经过。”
他再看向明师爷,微微点头:“劳烦。”
明师爷早就备好笔墨,铺开纸张等待下笔记录。
闹事之人磕了个头,控诉道:“大人,我和我娘是谷雨村的,我叫江大牛,我娘是江娘子,我们……”
许悦溪突然插话:“不对吧?我堂姐嫁去了谷雨村,我们可去过谷雨村不止一次。
村里每户人家我都见过,可对你没有任何印象,你的口音,也不像谷雨村的人。
大堂哥,你和堂姐来往的次数更多,你说呢?”
跪在一旁的许闻风不明白许悦溪为何突然插话,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老实地道:
“整个谷雨村,都没有姓江的,而且你的口音,的确不像。”
堂上骤然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江大牛。
江大牛神情没有任何不妥:“我和我娘刚来不久,我们……”
许悦溪摸着下巴:“我考小学斋的时候,听人说过,迁入村子得在县衙记下名姓和长相,再发下身份凭证。
不然就是流民,就是逃户,既然你是谷雨村的,应当在县衙找得到记载才是。”
江大牛瞬间改口:“我娘是谷雨村的,我随我娘回的……”
许悦溪瞥一眼把好脉的钱大夫,赶在他开口前再度道:
“可你和这位老妇人半点都不像,还故意拖延时间不让大夫医治……
她当真是谷雨村的人?她当真,是你娘?”
钱大夫笑呵呵插话:“你还小,见过的人不多,不知道有些人单看长相,是看不出血缘关系的。”
他看向陆逢,拱手道:“大人,这位老妇人的确中了毒,中毒约莫半个时辰左右。
且毒是从口入的,是断肠草之毒,一点点毒,就足以害人性命。”
江大牛猛地扑向许悦溪:“小小年纪,可真够狠毒的!拿断肠草害人,毒如蛇蝎,捕快怎么不早早把你抓了呢?!”
许闻风下意识伸手挡住。
许悦溪看着江大牛被捕快压住,并未生气,而是歪着脑袋审视钱大夫:
“钱大夫,陆大人唤你过来,是让你救人的,不是让你断毒的。
她身上的毒都还没解呢,你就开始叽叽歪歪,你把说话的功夫用来解毒,人都没事了。
还有你江大牛,你娘命都快没了,你不催着大夫解毒,反倒做出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
许悦溪看向陆逢:“大人,我觉得他们俩都有问题,他们的话,不可信!”
陆逢略做审视,温和地道:“春晖堂的钱大夫是吧?你先给她解毒,等人没事后,再说别的事也来得及。”
钱大夫看一眼许悦溪,为难地道:“大人或许不知,断肠草之毒,尤其难解,只怕……”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然而谁都知道,他的未尽之意。
“钱大夫没本事救人,还请让出位置,我师父能救!”
钱大夫脸一沉,扭头就见许空山和许望野强行挤出一条路,许凝云扶着池青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