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花了好大精力,但梁远清最近的状态,丝毫没有好转,苏和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又闷得慌。他吃得少,睡得浅,常常对着书发呆,眼神空落落的,好像魂儿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跟他说话,他应着,但那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听着就让人难受。
她知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拖着。可她一个人,又觉得力量不够。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她终于拿起手机,决定给远在沪市的梁远筝打个电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大概就只有姐姐最懂梁远清,也最真心盼着他好了。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梁远筝爽朗带笑的声音:“喂,和和呀!怎么想起这个时候给姐打电话了?是不是远清那小子欺负你了?告诉姐,姐帮你骂他!”
听到姐姐熟悉的声音,苏和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姐......没有,他没欺负我。是......是有点别的事,想跟你聊聊。”
梁远筝立刻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语气马上变得关切起来:“和和,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啊。出什么事了?跟姐说说。”
苏和握着手机,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开口:“姐......我,我有点担心远清。他最近......状态很不好。”
“状态不好?是腰伤又犯了吗?严重不严重?”梁远筝的声音带着急切。
“腰疼是老样子,时好时坏。但这次......不光是身体的问题。”苏和斟酌着用词,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从纪委谈话后,他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饭吃得很少,晚上也睡不踏实,常常半夜醒了就坐在客厅里,不开灯,就那么坐着。跟他说话,他好像也听不进去,总是走神......姐,我觉得......他好像......特别重的事,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了。”
她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出了那个让她害怕的猜测:“我查过资料,也......也去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说......远清这样子,可能是......是抑郁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只能听到梁远筝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地、带着无力感地叹了口气:“唉......和和,我大概知道了,他心里的事,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真正过去过......”
“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苏和轻声问
“和和,远清谈话那天是冯瑶的忌日......他应该是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所以就......”梁远筝有些意外。
苏和低声说:“我知道他们感情很好......”
“是啊……”梁远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惋惜和伤感,“冯瑶那姑娘,真的是个顶好的人,热情,善良,像个小太阳。她和远清从十八九岁就在一起了,感情深得......我们家里人都觉得,他们俩就是天生的一对。后来他们一起去贵州支教,条件那么苦,两个年轻人却干劲十足......谁想到......会遇上那么大的天灾......”
苏和静静地听着,心也跟着揪紧了。她以前从周教授口中听说过一些,但没想到那场灾难竟然如此惨烈,她也能更想象当时梁远清所承受的打击。
“泥石流下来的时候,冯瑶为了护着几个落在后面的学生......”梁远筝的声音哽咽了,“最后......连个遗体都没找到......远清他自己也被滚下来的石头和木头砸中了腰,伤得极重,差点也没挺过来......最后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这些细节,苏和是第一次听说。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疼又闷。原来在那场灾难中,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爱人,是健康的身体,更是对未来的某种信念......
“冯瑶走了以后,远清就像......像变了个人。”梁远筝继续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心疼,“他不哭,也不闹,就是沉默,可怕的沉默。冯瑶离开的地方后来建了纪念碑,那场灾难走了十几个孩子和三名老师,纪念碑建成的时候我们想带他去过去,想让他再去和冯瑶说说话,但是他不肯,后来我们就再也不提了。
出院后,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到工作上,没日没夜地看书、写文章,像个机器人一样。我们看着都害怕,劝他,他什么都不说,就是摇头。那时候,他就有点现在这种苗头了,只是没现在这么明显......可能这些年,他心里就一直没真正轻松过,只是强撑着......”
苏和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梁远清,在承受了巨大的身心创伤后,是如何独自一人,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步履蹒跚地走到今天。
“姐,”苏和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
“和和,你想怎么做?姐肯定支持你!”梁远筝立刻说。
苏和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遍、既让她感到不安又觉得必须去做的决定:“姐......我想......我想陪他回一趟贵州,去他们当年支教的地方,去......去看看冯瑶的纪念碑。”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苏和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梁远筝才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动容:“和和......你......你真的想好了?那可是......那可是他心里最痛的地方啊......而且,是冯瑶......”
“我想好了,姐。”苏和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我知道冯瑶在他心里的位置。那是他的青春,是他刻骨铭心的爱,是他心里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我从来没想过要取代她,也取代不了。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我尊重,也......也心疼他,。”
苏和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姐,我知道,那个地方,那个人,就像一根刺,一直扎在他心里最深处。他不去碰,我们也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可那根刺一直都在,让他疼,让他不敢真正地放下。
这次纪委谈话的日子,就像是一把锤子,又把那根刺往深处砸了一下......我想陪他去,不是要去抹掉什么,而是想......想帮他把那根刺,轻轻地、小心地拔出来。让他有机会,在他觉得安全的环境里,去面对那份他一直不敢面对的悲伤和思念。让他能好好地哭一场,好好地告个别。把那份沉重的感情,安放在它该在的地方,而不是一直压在他自己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苏和的声音颤抖着,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我希望他能明白,怀念冯瑶,和跟我好好过日子,不冲突。他可以带着对她的记忆和祝福,同时也能轻松地、没有负担地,去开始我们新的生活。
他一直不去那里,那里就成了一个不敢触碰的噩梦。我想陪他去打破这个噩梦。姐,你说......冯瑶在天上,会希望看到他一直这样被困在过去,折磨自己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梁远筝压抑的啜泣声。
“和和......我的好和和......”梁远筝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你让姐......说什么好......你真是太傻了......也太好了......远清他能遇到你,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梁远筝平复了一下情绪,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恳切:“和和,姐同意,姐一万个同意!你说得对,那个坎,他必须自己迈过去,而你能陪着他,是最好不过的了。自从那事后,他一次都没回去过,我们谁也不敢提,怕他受不了。现在看来,不去,才是最大的心病。姐求你,帮帮他,一定帮帮他,把他从那个黑窟窿里拉出来。他心里,真的太苦了......”
“姐,你放心,”苏和用力点头,尽管梁远筝看不见,“他是我的丈夫,我爱他。无论多难,我都会陪着他。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挂了电话,苏和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水,但心里却仿佛轻松了一些。那条看似最难走的路,或许,才是唯一能通向光明的路。她看着窗外,默默地下定决心:远清,这一次,让我牵着你,把过去的伤痛,好好地说给那片山水听。然后,我们一起回属于我们俩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