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府城,醉仙楼。
正值午时,大堂内人声鼎沸,跑堂的小厮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穿梭在桌椅之间。
几乎每一桌的食客,都在热烈地谈论着同一个话题——赤玉薯。
“听说了吗?青川县那边报上来的最终产量,平均亩产三千六百斤!我的老天爷,这哪是粮食,这分明是地里长出来的金疙瘩!”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拍着桌子,声音洪亮,引得邻桌纷纷侧耳。
“何止是青川!”
旁边一个瘦削的文人抿了口酒,接过话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我二舅在府衙户房当书吏,昨日他亲口所说,咱们云州下辖其他几个县,这几日陆续采收,产量虽比青川稍逊一筹,但最低的也过了三千斤!
咱们云州,今年是要彻底翻身了!”
一个坐在角落、皮肤黝黑的老农,听着众人的议论,忍不住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眼眶有些湿润,喃喃道:
“活了六十多年,头一回听说一亩地能打出几千斤粮……这沈博士,怕是神农爷派下来救苦救难的……”
“谁说不是呢!”
邻桌一个货郎打扮的年轻人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我还听说啊,就因为这事,朝廷对咱们裴大人和沈博士的封赏马上就要下来了!陛下龙心大悦啊!”
那商人模样的男子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后悔:
“唉!当初官府推广这赤玉薯,我家那婆娘还死活不肯多种,只匀了半亩薄田出来试试,怕占了稻子的地。
如今可好,看着人家院子里堆成山的红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东西如此神异,当初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所有地都种上!”
“王老板,现在后悔也晚喽!”
那文人摇着头,“当初谁不嘀咕?都觉得是官府为了政绩瞎胡闹。
也就青川县,有沈博士坐镇,有裴大人力推,百姓信服,种得最多。
如今这好处,自然也是他们占大头。咱们啊,能跟着喝口汤,今年冬天不饿肚子,就该烧高香了!”
“种?你想多种也没那么多薯种啊!”
另一桌一个看似走南闯北的行商插嘴道,他语气酸溜溜的,
“我刚从邻近的栾州过来,你们是不知道,栾州那边的百姓,听说咱们云州亩产几千斤的红薯,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那些跟咱们云州有亲戚的人家,天天被亲戚炫耀,羡慕得直跺脚!
都说当初怎么就没嫁到云州来,或者怎么没把儿子嫁过来呢!”
“哈哈,张老板说的是!”
那商人笑了起来,带着几分云州人的优越感,
“我栾州那边的连襟,前几日来信,字里行间那叫一个酸!
直问我能不能走走门路,帮他们弄些薯种过去。
嘿,现在这薯种,可是紧俏货,官府管控得严着呢!哪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类似的对话,在云州府城乃至下辖各县的酒楼、茶肆、街边巷尾,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丰收的喜悦、对未来的期盼、对沈宁玉和裴琰的感激、以及当初未能全力支持的懊悔,交织在每一个云州百姓的心头。
而与云州接壤的栾州、坪州等地,气氛则复杂得多。
栾州某处村庄,几个老汉蹲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晒着太阳,话题也离不开隔壁云州的“神种”。
“听说了吗?云州老刘家那个嫁过去的小子指信回来说,他们家今年收了上万斤红薯!堆了满满一屋子!冬天根本不用愁吃的!”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咂咂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羡慕。
“上万斤?!”
旁边一个老汉惊得手里的旱烟杆都差点掉地上,
“俺滴个亲娘嘞!这得吃多久?老刘家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当初他家小子嫁去云州,村里还有人笑话,说云州穷山恶水。现在看看,啧啧……”
一个面色愁苦的老妪叹了口气:
“咱村要是也能种上这红薯该多好……去年冬天,村东头老李家那小的,不就是因为缺粮,饿得没挺过去……要是能有这红薯……”
她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种?拿啥种?”
一个相对清醒些的老汉泼了盆冷水,
“官府都说了,这种子金贵,得优先保证云州那边推广。咱们啊,且等着吧!
只盼着朝廷赶紧把这宝贝疙瘩也分给咱们种,哪怕晚上一年半载呢……”
羡慕、嫉妒、期盼、无奈……种种情绪在云州周边的州县弥漫。
青川县大青村沈宁玉这个名字,连同她带来的“赤玉薯”,真正意义上开始搅动一方风云。
落霞山庄内,沈宁玉对外界因她而起的波澜并非一无所知,但她选择性地屏蔽了大部分信息。
她正看着周大带着几个庄户,将新一批晾晒好的红薯干收拢装箱。
这些红薯干色泽金黄,软硬适中,散发着自然的甜香。
“东家,按您说的,这批加了少许姜粉,味道更特别些。”周大憨厚地笑着,额上带着汗珠。
“嗯,不错。”
沈宁玉拿起一块尝了尝,满意的点点头,“装好箱,下次送货去县里‘百味斋’的时候带上,看看反响。”
她心里盘算着:
【红薯干、蜜饯、粉条……路子慢慢走通了。等资金再充裕点,或许可以试试用红薯酿酒?
空间里有相关的书籍……不过得慢慢来,不能太扎眼。】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君衍拿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找到了正在库房清点存货的沈宁玉。
他挥了挥手,周大等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玉儿,”
谢君衍将信递给她,神色略显凝重,“我提前收到京城消息,陛下降旨,宣你与裴琰,即刻入京。”
沈宁玉点数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
“入京?现在?”
“云州全境丰收的捷报已抵京,龙心大悦。此番宣召,既是褒奖,亦是……”
谢君衍顿了顿,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恩典。”
沈宁玉的心沉了下去。
【恩典?怕是麻烦才对!去了京城,那就是天子脚下,各方势力盘踞,我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女子,带着“祥瑞”的光环,还不是羊入虎口?】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各种审视、拉拢、算计的场景,头皮一阵发麻。
“能不……不去吗?”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谢君衍轻轻摇头,打破她的幻想:“圣旨已出,不容抗旨。估计裴琰会在青川县,与你汇合,一同启程。”
沈宁玉:“……”
【我的山庄,我的小钱钱,我的悠闲生活……难道就这么到头了?】
谢君衍看着她垮下的小脸,心中微软,放柔了声音:
“不必过于忧心。有我在。”
沈宁玉抬眼看他,对上他深邃而坚定的目光,心里乱糟糟的。
【有你在?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麻烦精在身边,我才更担心啊!】
她忽然想起裴琰那日的“问心”,以及那句“共存”,再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的“正夫”,一个头两个大。
【这要是去了京城……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先准备一下吧,”
谢君衍道,“京城,是非之地,却也是……机遇之所。或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你真正想要的‘安宁’。”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
沈宁玉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心情。
【躲是躲不掉了。那就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歹我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熏陶的,还能被一群古人给拿捏了?】
与此同时,青川县衙。
裴琰接到了几乎内容相同的圣旨。不同的是年后入京。他面色平静地叩首领旨,心中却波澜骤起。
入京……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他脑海中浮现沈宁玉的身影,那份未曾得到回复的“问心”,让他此刻的心绪复杂难言。
此行入京,是机遇,亦是更大的漩涡。
他必须在她踏入那片更加复杂的天地之前,将一些事情,彻底定下。这份圣旨也给了他去寻她的理由。
他看向身旁的裴七,声音低沉而果决:
“去落霞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