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军营,坐落于青川县以北的险峻山隘之间,扼守通往北地的要道。
这里与其说是个寨子,不如说是一座森严的军事堡垒。
寒风卷着哨塔上的旌旗,发出猎猎声响,混合着远处校场传来的操练呼喝与金铁交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硬而肃杀的气息。
韩少陵策马穿过重重岗哨,回到这片他熟悉无比的土地。
离开青川县城的喧嚣与那份莫名的牵绊,军营的凛冽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却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先去中军大帐向父亲复命。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
一位身形魁伟、面容刚毅、鬓角已染风霜的中年男子正立于巨大的边防舆图前,正是黑云寨驻军主将,韩大将军——韩啸。
韩啸并非韩少陵母亲的初婚正夫,而是第三位夫郎。
韩少陵的母亲体弱,在生他之时耗尽了元气,不久便撒手人寰。
母亲家族中有些人私下将这份悲痛迁怒于幼小的韩少陵。
韩啸性格刚烈,不堪忍受家族中那些指摘与暗流,更不愿儿子在那种环境中长大,便毅然带着韩少陵和他的哥哥韩少云,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大家庭,投身军伍。
他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凭着一身悍勇和过人谋略,在边关刀口舔血,屡立战功,一步步爬到了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之位,将黑云寨经营得铁桶一般。
韩少陵和哥哥韩少云几乎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也顺理成章地子承父业。
“父亲,孩儿回来了。”
韩少陵收敛了在外跳脱的性子,恭敬行礼。
韩啸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儿子,见他全须全尾,神色间并无萎靡,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嗯。青川一行如何?流民可曾彻底安抚?”
韩少陵便将青川县“以工代赈”、修缮水利、如今局势已大致平稳的情况简要汇报了一遍,言语间不免带上了对裴琰施策能力的认可,也提到了自己带兵巡防、协助清剿残余匪类之事。
韩啸静静听着,末了,沉声道:
“裴琰此子,确是干吏。你能从中协助,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随意地落在韩少陵身上,语气却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别样意味:
“听闻……青川县衙,有位女秀才?还得了陛下亲赐的虚衔?此次应对流民,她也出了力?”
韩少陵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故意咧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
“父亲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个人,叫沈宁玉,年纪不大,脑子倒是挺好使,算学尤其厉害,帮了裴子瑜不少忙。
人嘛……长得也还挺清秀,不像一般村姑。”
他试图用轻快的语气一带而过,仿佛只是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僚。
然而,知子莫若父。韩啸何等人物,儿子那瞬间的眼神闪烁和刻意加重的“清秀”二字,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韩啸并未立刻点破,只是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亲兵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状似不经意地道:
“哦?能得我儿一句‘清秀’,倒是难得。你年纪也不小了,常年在军中,见的都是糙汉子。
此次让你去青川,也是存了让你多见识见识、或许能遇上一二合眼缘女子的心思。毕竟,朝廷的规矩在那里。”
云朝律法,男子虽无强制婚配之说,但若迟迟未有妻家接纳,于名声仕途总归有碍。
韩啸自己便是历经艰辛才走到如今位置,深知其中不易,自然希望儿子能觅得良缘,将来也有个依靠,不必像他早年那般孤苦。
韩少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有些发虚,嘴上却硬撑着:
“父亲说笑了!孩儿如今只想在军中建功立业,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暂且顾不上!
那沈宁玉……也就是个有点聪明的小丫头罢了,孩儿岂会放在心上?”
他说着,甚至为了增加说服力,挥了挥手,仿佛要挥去什么不存在的影像。
韩啸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是么?可我怎听说,你几次三番往县衙跑,对人家的‘算学’能力关切得很?甚至还在人家山庄外,替人赶走了寻衅的税吏?”
韩少陵:“!!!”
他瞬间语塞,脸颊有些发烫,心中暗骂是哪个多嘴的家伙把消息传回来了! 他支吾着试图解释:
“那、那是碰巧遇上!路见不平罢了!父亲您知道我的,最见不得人仗势欺人……”
“呵。”
韩啸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站起身,走到韩少陵面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小子,在你老子面前,还装什么大尾巴狼?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觉得不错,那就多上点心。我韩啸的儿子,看中了便是看中了,不必扭捏。
只是需记得,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不可仗势用强,堕了我韩家的名声,也辱没了人家姑娘。”
韩少陵被父亲直接戳破心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又是窘迫又有一丝被说中的窃喜,嘴硬道:
“父亲!真没有!我、我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跟别的女子不一样……没、没别的想法!”
然而,他闪烁的眼神和微红的耳根早已出卖了他。
韩啸不再逼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去吧,去看看你哥哥,他前日巡边刚回来,受了些风寒。”
“大哥病了?”
韩少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无大碍,已喝了药。你去看看便是。”
“是!孩儿这就去!”
韩少陵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出了大帐。
看着儿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韩啸摇了摇头,重新走回舆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山河疆界之上,而是多了一丝沉吟。
“沈宁玉……女秀才……农事顾问……”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若真如陵儿所言那般聪慧特别,或许……并非寻常农家女那么简单。
只要身家清白,性子好,陵儿又喜欢,即便家世低些,也未尝不可。
与此同时,韩少陵快步走向兄长韩少云的营房,心里却如同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父亲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既然觉得不错,那就多上点心”。
沈宁玉那双沉静又偶尔带着狡黠的眸子,以及她面对刁难时不卑不亢的模样,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那……确实跟京里那些贵女不一样。】
他摸了摸下巴,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下次休沐,再去青川转转?正好……巡查防务!对,巡查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