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部办公室的灯光在傍晚时分显得格外明亮,与窗外逐渐深沉的暮色形成鲜明对比。苏墨月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刚刚定稿的校园文化节前期宣传方案。她移动鼠标,进行着最后的排版微调,将一张活动流程图的边框颜色从深蓝调整为更柔和的靛青色。长时间盯着屏幕,她的眼角有些干涩,但她并没有停下,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缓解那份不适。
邱枫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份需要学生会盖章的活动申请材料。她握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快速而准确地在一份份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如其人,利落而有力。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暗着,显示她已经完成了电子版的工作。
当苏墨月终于将宣传方案的最终版通过内部系统发送给负责审核的老师后,她轻轻舒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一个下午高强度的伏案工作,让她的肩膀和脖颈都感到了明显的僵硬。
几乎是同一时间,邱枫合上了最后一份文件,将笔帽套回签字笔,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略显疲惫的苏墨月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苏墨月没有看她,依旧闭着眼揉按着自己的穴位。办公室内只剩下电脑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
邱枫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起桌角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走向角落的饮水机。她接了大半杯热水,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却没有立刻坐下。她拿着杯子,绕过两张办公桌,走到苏墨月旁边,将保温杯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边——距离她刚才揉额头的手肘大约十公分的位置。
杯口有细微的热气袅袅升起。
苏墨月揉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睁开眼,视线先落在那个熟悉的深蓝色保温杯上,然后才转向站在桌旁的邱枫。她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缓和。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长时间未开口的微哑,很轻。
邱枫几不可察地颔首,算是回应。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整理桌面,将签好的文件分门别类叠放整齐,装入不同的文件夹。她的动作有条不紊,效率极高。
苏墨月伸手拿起保温杯,拧开杯盖。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温暖而妥帖。她小口地喝着水,温热液体滑过喉咙,确实缓解了那份干涩与疲惫。她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邱枫收拾东西的背影。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肩线平整,背影挺拔,在明亮的灯光下像一棵沉默的树。
这种无声的关怀,已经不止一次。有时是一杯水,有时是她忙到错过饭点时,她顺手多带回来的一份三明治(总是放在公共区域的桌上,从不直接递到她手里),有时是在她需要某份资料时,她会默不作声地将相关的文件整理好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的举动都围绕着工作场景发生,自然得仿佛只是合作伙伴之间应有的默契与便利,从不逾越半分,也从不索取任何言语上的确认或回报。
但苏墨月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差别。就像此刻这杯水的温度,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邱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起背包,看向苏墨月,用眼神示意她先走了。
苏墨月点了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邱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她转身走出办公室,关门的动作轻而果断。
办公室内只剩下苏墨月一人。她捧着保温杯,又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拧紧杯盖,将杯子放在自己电脑旁边。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已经完全漆黑的夜空,以及远处教学楼星星点点的灯火。新闻部的工作繁琐而耗费心神,但在这个空间里,那种被细致入微地、沉默地支撑着的感觉,像暗流之下的礁石,稳固而可靠。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肩颈的僵硬似乎也缓解了一些。这份工作带来的疲惫,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润的余韵。
当她最终关上新闻部办公室的灯,锁好门,走在返回兰蕙斋的路上时,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想起文化节方案中某个需要与管理学院协调的环节,或许明天可以找邱枫再确认一下细节。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不带任何纠结与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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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蕙斋的石研,此刻正站在宿舍的窗边,和昨晚几乎相同的位置。夜空中云层有些厚,只能零星看到几颗亮度较高的星星,远处天文台的圆顶依旧沉寂在黑暗里。
凌鸢敷着面膜,靠在床头刷着手机上的设计资讯,含糊不清地感叹:“夏星和竹琳学姐那个课题,听起来就好复杂,又是星星又是地衣的,感觉需要两个脑子才能同时运转。”
沈清冰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书桌前用平板电脑浏览着新一期的设计期刊电子版,闻言头也不抬,平静地陈述:“跨学科研究的关键在于找到共通的语言和度量衡。她们找到了‘纬度’和‘分布’作为连接点。”
石研望着被云层遮蔽的、模糊的月亮轮廓,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凌鸢之前的疑问:“秦飒学姐……她好像,很习惯一个人工作。”
这话没头没尾,让凌鸢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隔着白色的面膜看向石研模糊的侧影。“嗯?雕塑系的嘛,听说很多活儿都得自己闷头干,跟泥巴、木头打交道。”她理所当然地说,并未深思。
沈清冰滑动屏幕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石研倚在窗边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但她什么也没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期刊上。
石研也没有再解释。她只是想起了设计工坊里那个被灯光笼罩的、专注而孤独的背影,以及食堂里那片沉默却并不令人尴尬的共处空间。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并非向往,也并非同情,更像是一种……遥远的观察与确认。确认了某种独立存在的、与她自身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
她拉上窗户,隔绝了夜风的凉意。宿舍里重新只剩下凌鸢刷手机的细微声响,以及沈清冰翻动电子页面的模拟声。石研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今天拍摄的素材。文件夹里,有几张她下午离开设计工坊前,下意识用长焦镜头捕捉的、工坊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照片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光晕,以及窗内隐约晃动的人影轮廓。
她看着那张照片,手指在触摸板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没有删除,也没有归类到任何项目文件夹里,只是让它静静地留在“今日导入”的临时区域。如同她心底那份悄然滋长的、关于沉默与距离的微妙认知,暂且安放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着未知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