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风,比外面更冷。
冷得像刀子,从破墙的缝隙里钻进来,一刀一刀地割在人身上。
苏清瑶站在供桌前,指尖按在那块青鸾峰护峰木牌上。
木牌上的阵纹,已经完全亮起。
淡金色的光,在破庙中,撑开了一片小小的领域。
黑色石头表面的“网纹”,被压得死死的。
每一条纹路,都在轻轻颤动,像是在挣扎。
苏清瑶的神念,顺着那些纹路,一点点探查。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普通的厄运阵法。”
“这是……命局网。”
“每一条纹路,都对应着一个人的命。”
“有人在,纹路就亮一点。”
“人死了,纹路就暗一点。”
“被卖出去的那部分,就变成……死结。”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难怪,安和镇的人,一个个,都像被抽走了魂。”
“他们的命,被人,剪成了一段一段。”
“有的,留在自己身上。”
“有的,挂在这张网上。”
“有的,落在那个道士手里。”
“要想解,就得把这张网,一点一点拆开。”
她正想着,破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很多人。
他们的脚步,很整齐。
整齐得,有些诡异。
苏清瑶眼神一凝,神念轻轻外放。
破庙外的景象,映入她的脑海。
破庙周围,站着一圈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眼睛里,一片灰白。
像是,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他们的胸口,都挂着一枚小小的黑色铃铛。
铃铛没有响。
却在破庙中,与供桌上的那枚,隐隐共鸣。
“被控制了。”
苏清瑶心中一凛。
“是厄运之根,在借他们的命,增强自身的力量。”
“一旦我强行毁阵,这些人,恐怕会同时……”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
破庙外,那些人影,忽然同时抬起头。
他们的目光,穿过破庙的墙壁,落在供桌上的黑色石头上。
像是,在看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苏清瑶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
“以全镇人的命,为护阵之人?”
“只要有人敢动这颗厄运之根,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冲进来。”
“用自己的命,挡住攻击。”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
“好狠的局。”
“既当网,又当盾。”
“你要救人,就得先伤他们。”
“你要破阵,就得先杀他们。”
“难怪,他敢这么放心地,把阵眼放在这里。”
她正思索间,破庙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姑娘,好久不见。”
那声音,不急不缓。
带着一点笑意。
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苏清瑶眼神一冷。
“你终于肯露面了。”
破庙门口,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灰袍,木簪,布鞋。
正是那个,在酒肆里,与林默对话的道士。
只是,此刻的他,脸色比白天,更加苍白。
眼底,有一丝淡淡的青黑。
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噬了一样。
“苏姑娘果然不凡。”
道士看着供桌上的木牌,又看了看苏清瑶。
“青鸾峰的护峰阵纹,都被你借来了。”
“还能在我这破庙里,撑这么久。”
“赵有财那小子,倒是舍得。”
苏清瑶冷冷道:“你认识他?”
道士笑了笑:“青鸾峰的人,我多少,都知道一点。”
“赵有财,灵田小管家,阵道小天才,花钱大手大脚,欠账一大堆。”
“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我这种生意。”
“可惜,他运气好,拜了个好师父。”
“不然,我倒是很想,跟他,好好谈谈。”
苏清瑶没有接话,只是盯着他。
“你今晚,来晚了。”
“我已经,看了很多。”
道士摊了摊手:“不晚。”
“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真正的东西,你还没看到。”
他说着,抬手一挥。
破庙外,那些原本站着不动的人影,忽然齐齐跪下。
他们的头,低得很低。
像是,在向破庙中的某样东西,行礼。
供桌上的黑色石头,表面的网纹,忽然亮了一大片。
破庙中,原本被木牌压着的寒意,瞬间反扑。
苏清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指尖一紧,护峰木牌上的金光,再次暴涨。
金光与黑光,在破庙中,狠狠撞在一起。
“轰——”
一声闷响,破庙的屋顶,又塌了一块。
碎石落下,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道士站在门口,却连衣角,都没有被灰尘染到。
“苏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你明知道,凭你一个人,破不了这个阵。”
“你明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外面那些人,就会立刻冲进来。”
“用他们的命,把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小子,一起拖下去。”
“你还这么拼命?”
苏清瑶咬了咬牙。
“你以为,我是为了他们?”
道士愣了一下。
苏清瑶冷笑:“我当然是为了他们。”
“可我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青鸾峰的人,从来,不会看着别人,把命当货物。”
“你敢开这个头,我就敢,把你的摊子,掀了。”
道士看着她,忽然笑了。
“好。”
“好一个‘青鸾峰的人’。”
“那我,就看看,你青鸾峰的人,能不能,扛得住,我这‘厄道’的反噬。”
他说着,抬手,轻轻一握。
破庙外,那些跪着的人影,同时抬起头。
他们的眼睛里,原本灰白的颜色,忽然被黑色填满。
一枚枚挂在他们胸口的小铃铛,齐齐发出一声轻响。
“叮——”
一声,很轻。
却像一根针,刺进人的识海。
苏清瑶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
识海深处,青鸾峰的护峰阵纹,猛地一震。
破庙中,护峰木牌上的金光,也跟着一晃。
“这是——”
“厄音铃,叠加共振?”
“你用全镇人的命,做共鸣?”
道士笑而不语。
他的手,缓缓抬起。
“苏姑娘,你不是,想看看,厄运之根的真正样子吗?”
“那我,就给你看一眼。”
他指尖一弹。
一点黑光,从他指尖飞出,落在供桌上的黑色石头上。
“嗡——”
黑色石头,猛地一震。
表面的网纹,瞬间全部亮起。
破庙中,原本被金光压制的黑色气息,如同潮水般,从石头里涌出来。
它们在空中翻涌,很快,凝成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影子,高有数丈。
形状模糊,却能看出,是一个人形。
它没有五官,没有手脚。
只有无数细密的黑线,在它身上缠绕。
每一条黑线的尽头,都连着一个小小的光点。
那些光点,忽明忽暗。
像是,一个个,快要熄灭的命。
“这就是——”
苏清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厄运之根的本体?”
道士站在阴影下,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这只是,它的一个‘分身’。”
“真正的根,还在更深的地方。”
“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能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姑娘,你现在,还想继续吗?”
“只要你现在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走你的青鸾峰,我做我的生意。”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苏清瑶没有回答。
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护峰木牌上的金光,还在坚持。
可她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
破庙外,那些被控制的人,随时可能冲进来。
一旦他们冲进来,她要分心保护他们,就更难破阵。
更别说,她现在,还只是在跟厄运之根的一个分身对峙。
她的脑海中,闪过林默的脸。
闪过他在酒肆里,说的那句话:
“你不是一个人。”
她的手指,轻轻一紧。
“林默……”
“你那边,怎么样了?”
破庙外,夜色深沉。
安和镇的街道上,狗剩的身影,正在一盏一盏地,点亮油灯。
他要做的,是一件,他曾经最不敢做的事。
而破庙中,苏清瑶要做的,是一件,她明知道可能会失败,却依然要做的事。
青鸾峰上,赵有财还在灵田里,咬着牙,维持着那丝越拉越细的光。
这一夜,对安和镇来说,是厄运的高潮。
也是——
命运,开始偏离轨道的,第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