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风雨欲来。
道士站在门口,破旧的油纸伞缓缓收起,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水花。
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在林默身上。
“霉运的味道?”道士笑了笑,笑容却冷得刺骨,“你倒是挺会说。”
“不过——”
他向前迈了一步,“叮”的一声,铃铛轻响,“霉运,可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
“有的人,扛不住,就死了。”
“有的人,扛住了,也会被它一点点磨成疯子。”
“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林默也笑了:“我啊,我觉得我是第三种。”
“哦?”道士挑眉,“第三种?”
“嗯。”林默点头,“被它磨了几十年,还没疯,也没死。”
“所以,我觉得——”
他抬眼,目光与道士对上,“现在轮到我,反过来磨一磨它了。”
道士的眼神,终于认真了几分。
“你身上,有厄运种的气息。”他缓缓道,“但又不完全是。”
“像是……被人吞过,又被人消化过。”
“很有意思。”
“你,到底是谁?”
“路过的。”林默淡淡道,“只是个路过的倒霉蛋。”
“哦?”道士似笑非笑,“那这位姑娘呢?”
他的目光转向苏清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身上干干净净,福缘不浅。”
“这样的人,放在安和镇,可不多见。”
苏清瑶心中一凛,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长谬赞。”
“我不过是跟着我家相公,出来见见世面。”
“见世面?”道士笑了笑,“安和镇,可不是什么见世面的好地方。”
“这里,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见‘命’的地方。”
“命好的,能活着离开。”
“命不好的,就把命留在这里。”
“你们两个——”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命,都不算差。”
“可惜。”
“来错了地方。”
掌柜的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想躲,却又不敢动。
角落里,汉子、老者、小吏三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缩在一旁,像三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
他们知道,这个道士,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存在。
林默却仿佛没听见他话里的威胁,反而转头对苏清瑶道:“你看,我就说我福缘不浅吧。”
苏清瑶配合地附和:“嗯,你福缘深厚。”
“刚刚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林默咳了一声:“那是福缘前的小小考验。”
道士:“……”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
这两个人,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说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偏偏,把他的气势,一点点地消解掉。
这不是普通的“路过的倒霉蛋”。
这是——
故意在跟他打心理战。
“很好。”道士笑了,笑容却越发阴冷,“很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了。”
“你们,是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
“还是——”
他眼神一冷,“想从我这里,抢走什么?”
林默心中一凛。
果然,对方已经察觉到,厄运种的“味道”,和他有关。
“抢?”林默笑了笑,“道长这话就严重了。”
“我不过是路过,听到一些关于‘厄运转嫁’的故事。”
“心里有点好奇,想亲眼看看。”
“看看那些被转走的厄运,最后,都跑到哪儿去了。”
道士盯着他看了很久。
酒肆里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两道目光,压得沉甸甸的。
终于,他缓缓开口:“你想看?”
“可以。”
“不过——”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三人,“看之前,先看看他们。”
林默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那汉子、老者、小吏三人,不知何时,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们的额头,隐隐有一层细密的黑线,像是某种纹路,在皮肤下缓缓游走。
苏清瑶心中一惊:“这是——”
“命局纹。”道士淡淡道,“我给他们改命的时候,在他们的命局上,刻下的一点小小的记号。”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把他们的厄运,放大十倍、百倍。”
“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尝遍所有的痛苦。”
汉子忍不住颤抖:“道……道长,我们……我们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道士笑了笑,“所以,你们现在还活着。”
“但他们——”
他的目光,又落回林默和苏清瑶身上,“就不一定了。”
“你什么意思?”苏清瑶冷声问。
“没什么意思。”道士摊手,“只是想跟你们做个小小的交易。”
“你们不是想知道,被转走的厄运,都去哪儿了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
“甚至,我可以让你们,亲眼看到。”
“但——”
他看着林默,一字一顿,“你,得先把你吞下去的那点‘厄运种’,吐出来。”
酒肆里,一片死寂。
掌柜的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汉子、老者、小吏三人,更是面如死灰。
他们听不懂“厄运种”是什么,但他们听得懂——
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惹上了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而他们,很可能会被一起牵连。
林默却忽然笑了。
“道长。”他缓缓道,“你这交易,有点不划算。”
“哦?”道士挑眉,“哪里不划算?”
“你想拿几句话,换我身上的东西。”林默说,“可我呢?”
“我拿什么保证,你说的是真话?”
“你又拿什么保证,你不会在我把东西吐出来的下一刻,就把我们都杀了?”
“我这人,倒霉了几十年。”
“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
他看着道士,“不相信别人。”
道士盯着他,目光一点点冷下来。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我只是不想做亏本买卖。”林默说,“要不这样——”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道士,“我们都拿点东西出来。”
“你想看看我身上的厄运种?”
“可以。”
“但你也得,让我看看,你在安和镇布下的东西。”
“你想看我的命?”
“那你也得,让我看看,你这‘命局纹’,到底刻到了什么程度。”
“你不是说,安和镇,是见命的地方吗?”
“那就——”
他微微一笑,“让我们互相,见一见对方的命。”
道士沉默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竟然敢在这种时候,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不是谈判。
这是——
以命相搏的试探。
“好。”许久,道士缓缓开口,“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有趣得多。”
“那就照你说的办。”
“不过——”
他抬手,轻轻一弹,一枚黑色的小铃铛,从他指尖飞出,落在酒肆中央的桌子上。
“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在酒肆里回荡开来。
“我们的‘见面礼’,就从他们开始吧。”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三人。
林默眼神一冷:“你想干什么?”
“放心。”道士笑了笑,“我不会立刻杀了他们。”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
“厄运,在凡人身上,是怎么一步步,把人逼疯的。”
他说着,指尖轻轻一点。
那枚落在桌上的小铃铛,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在酒肆里炸开。
角落里,汉子、老者、小吏三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他们额头上的黑线,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钻动。
“啊——!!!”
汉子双手抱头,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在地上翻滚挣扎:“别……别过来!别过来!!!”
老者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嘴里喃喃自语:“血……好多血……”
小吏蜷缩在角落,一边发抖,一边疯狂地抓自己的脸:“走开!你们都走开!!!”
掌柜的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苏清瑶脸色大变:“他们这是——”
“被放大的厄运幻觉。”林默咬牙,“他在用铃声,刺激他们命局里的厄纹。”
“让他们,把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全部经历一遍。”
道士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你看。”
“这就是我在安和镇,做的小小‘试验’。”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害怕的东西。”
“有的人怕穷,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失去。”
“我只是,帮他们把这些东西,提前‘看’了一眼。”
“很公平,对吧?”
“公平你个——”
苏清瑶怒喝一声,腰间长剑“锵”的一声出鞘,就要出手。
“清瑶。”林默一把拉住她,“别动。”
“可是——”
“他是在试探我们。”林默低声道,“你一出手,他就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可他们——”
“他们现在,还没死。”林默说,“他要的是‘养厄’,不是‘一次性杀光’。”
“他只是想让我们看。”
“看他的手段,看我们敢不敢救。”
“敢救,他就有机会,把我们一起拖下水。”
苏清瑶咬紧牙关,指尖微微发白,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道士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你倒是,很懂我。”
“那你呢?”
他看向林默,“你是打算,看着他们在你面前疯掉?”
“还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出手救他们?”
“你不是说,你想看看,我布下的东西吗?”
“这,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小小的‘厄音铃’。”
“只要我愿意,它可以让整个安和镇的人,同时听见他们心底最恐惧的声音。”
“那场面——”
他舔了舔嘴唇,“一定很精彩。”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
识海深处,那团金色云气翻滚得越来越厉害。
那些被他压在最深处的黑色厄运之力,仿佛被这铃声刺激,开始躁动不安。
“够了。”林默缓缓开口。
“哦?”道士挑眉,“你觉得,够了?”
“你想看我的反应,我已经给你了。”林默说,“现在,轮到我了。”
他抬手,掌心缓缓浮现出一缕淡淡的金光。
金光之中,隐隐有黑色的纹路游走,像是一条细小的蛇,在光中穿梭。
“这是什么?”道士眯起眼睛。
“你不是想看看,我吞下去的那点‘厄运种’吗?”林默淡淡道,“这就是。”
“不过——”
他笑了笑,“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
“叫——‘霉运之芽’。”
道士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把厄运种……养成了芽?”
“也不算养。”林默说,“只是让它,在我身上,重新长了一遍。”
“你种的是‘厄’。”
“我种的是——‘运’。”
“同样是种子,有人用来害人,有人用来种地。”
“你说,这算不算,抢了你的道?”
道士的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你,在跟我抢道?”
“道,不是谁的。”林默摇头,“是看谁,用得更合适。”
“你用它来养厄,我用它来养运。”
“你用它来杀人,我用它来救人。”
“你说——”
他抬眼,目光坚定,“谁更有资格,走下去?”
道士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不再有伪装出来的温和,只剩下赤裸裸的杀意与疯狂。
“你知道吗?”他轻声道,“很久之前,我也遇到过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他说,他要用厄运,来‘警醒世人’。”
“他说,他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修士,尝一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说,他要改变这个世界。”
“结果呢?”
道士笑了笑,“他死了。”
“死得很惨。”
“被他自己种下的厄运,一点点反噬,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你,也想走他的路?”
林默沉默了一瞬。
“他是他,我是我。”他缓缓道,“我不想改变世界。”
“我只想——”
他看向苏清瑶,又看向角落里那三个在幻觉中挣扎的凡人,“守住我想守的人。”
“你可以说我自私。”
“但至少,我不会把别人的命,当成我的养料。”
道士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一勾。
桌上的“厄音铃”,震动得更加剧烈。
“叮铃铃——!!!”
这一次,铃声不再只是针对那三个凡人。
它像一根根细针,直刺林默的识海。
识海中,金色云气猛然翻滚,那些被压在深处的黑色厄运之力,瞬间沸腾。
“来了。”林默心中一凛。
他没有躲。
反而,主动松开了一点压制。
“想试?”
“那就——”
“让你看看,什么叫把霉运,当饭吃。”
黑色的厄运之力,顺着铃声的牵引,疯狂地冲向林默的识海表层。
若是普通修士,此刻早已心神失守,当场疯癫。
可林默,从娘胎里出来,就和这种东西打交道。
他的魂魄,早就被霉运磨得坚硬如铁。
“嗡——”
金光与黑光,在识海深处猛然碰撞。
林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瞬间浮现出无数画面——
他看见自己,一次次被雷劈,一次次被石头砸,一次次被人误会、被人嫌弃、被人当成扫把星。
他看见青鸾峰,被魔神余波席卷,赤霞重伤,寒月陨落,青阳剑断。
他看见苏清瑶,倒在血泊中,对他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阿默——”
“阿默——”
“阿默——!!!”
声音在耳边回荡,带着绝望与痛苦。
林默的眼神,却一点点冷下来。
“假的。”
“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我最害怕的东西。”
“也是你,最想利用的东西。”
“可惜——”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忘了一件事。”
“我,早就把这些,经历过一遍了。”
“你再让我看一遍,也不过是——”
“复习。”
识海深处,金光猛然一涨。
那些被铃声牵引出来的黑色厄运之力,瞬间被金光吞没。
“滋——滋——”
黑光在金光中疯狂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道士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你竟然,能在我的‘厄音’之下,还保持清醒?”
“你以为,只有你会玩声音?”林默冷笑,“我被霉运折腾了几十年,耳朵里,每天都在响这种东西。”
“你这点小伎俩——”
他抬手,指向那枚还在震动的厄音铃,“还差得远。”
“给我——”
“停。”
识海中,金光猛然一震。
一道无形的波纹,顺着林默的目光,冲向那枚铃铛。
“叮——!!!”
铃铛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然后,戛然而止。
汉子、老者、小吏三人的惨叫声,也在同一瞬间停了下来。
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茫然,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
掌柜的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活……活过来了……”
道士死死盯着那枚铃铛,又看了看林默,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你,干扰了我的厄音?”
“不是干扰。”林默淡淡道,“是吞了。”
“你用铃声,把他们的厄运放大。”
“我用我的霉运,把这放大的一部分,吞了下来。”
“现在——”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他们脑子里,至少不会再那么吵了。”
“你——”
道士眼中杀意暴涨。
“你在,抢我的‘养料’。”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
他一步一步,向林默逼近,“你,已经成了我,必须除掉的人。”
“那可不一定。”林默不退反进,“你想除掉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以为,刚才那一下,是我全部的本事?”
道士笑了,笑得有些疯狂:“我只是,用了一成力。”
“真正的‘厄道’,你还没见过。”
“不过——”
他忽然停下脚步,“今天,就先到这里。”
“你让我,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也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你,吞下去的那点厄运种,已经和你的命局,缠在一起了。”
“你想拿它来救人,想拿它来改运,想拿它来对抗我。”
“很好。”
“那我们,就来玩一场,更大的游戏。”
“游戏?”林默眯起眼睛。
“嗯。”道士点头,“一场,关于‘命’的游戏。”
“安和镇,就是棋盘。”
“镇上的人,就是棋子。”
“你,我,还有这位姑娘——”
他看向苏清瑶,“就是这盘棋里,最特别的几颗。”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安和镇,布了什么局吗?”
“那就——”
他缓缓抬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点。
“从今晚开始,你就会,一点点看到。”
“看到,一个‘安和’的小镇,如何,在厄运之下,变成‘不安’。”
“看到,一个‘路过的倒霉蛋’,如何,在我的局里,挣扎求生。”
“看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到底能不能,守住你想守的人。”
话音落下。
“叮——”
铃铛轻响。
道士的身影,忽然在雨幕中,一点点淡去。
“记住。”
“从今晚开始,安和镇,会变得比你想象的,更‘热闹’。”
“你每救一个人,就会多一分厄运缠上你。”
“你每救一次,我就多一分力量。”
“你越想做好人——”
“就越,会变成我,最喜欢的那一类‘养料’。”
“好好享受吧,林默。”
“欢迎来到,我的‘厄道命局’。”
声音消散,雨幕也渐渐停下。
酒肆门口,只剩下一地被雨水打湿的脚印。
掌柜的瘫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
汉子、老者、小吏三人,靠着墙,大口喘气,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苏清瑶收剑入鞘,走到林默身边,低声道:“他走了?”
“嗯。”林默点头,“走了。”
“但他留下的东西,还在。”
“命局纹,厄音铃,厄运转嫁……”
“还有——”
他抬头,看向窗外,“笼罩在安和镇上空的,那一层看不见的‘厄运之网’。”
“他刚才说的游戏,不是开玩笑。”
“他是真的,打算把整个安和镇,当成棋盘。”
“那我们怎么办?”苏清瑶问,“现在就去找他?”
“现在去,也找不到。”林默摇头,“他的本体,不一定在安和镇。”
“刚才那一下,很可能只是个分身,或者投影。”
“他在试探我,也在警告我。”
“警告我,别多管闲事。”
“可你,不会不管。”苏清瑶看着他,语气笃定。
“嗯。”林默点头,“我不会。”
“我来安和镇,就是为了管这件事。”
“他想把这里,变成厄运养殖场。”
“那我,就偏要,把这里,变成他的‘翻车现场’。”
苏清瑶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容里却带着担忧:“可他说,你每救一个人,就会多一分厄运缠上你。”
“你不怕吗?”
“怕。”林默诚实,“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我已经习惯,被霉运缠上了。”
“多一点,少一点,区别不大。”
“倒是你——”
他看向苏清瑶,眼神柔和了几分,“你福缘干净,最好别被卷进来。”
“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里?”苏清瑶挑眉。
“我是打算,把你送回青鸾峰。”林默认真道,“那里有护阵,有灵田,有有财,有灵鸡,有灵兔——”
“还有一堆,会被你做的桂花糕压下去的霉运。”
“你在那里,比在安和镇安全得多。”
苏清瑶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你觉得,”她轻声问,“我是那种,会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回去的人吗?”
“清瑶——”
“阿默。”苏清瑶打断他,“你以前,一个人扛霉运的时候,我不在。”
“现在,我在。”
“你想让我,在你最危险的时候,转身离开?”
“你觉得,我做得到吗?”
林默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过吗?”苏清瑶笑了笑,“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你有我,有青鸾峰,有朋友,有徒弟。”
“你扛不动的时候,可以分给我们一点。”
“那现在——”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轮到你,分给我一点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
林默看着她,心中一阵酸涩,又一阵温热。
“好。”他点头,“那你,就跟我一起。”
“一起,在这个疯子布的局里,走一遭。”
“一起,看看——”
“谁,先撑不住。”
苏清瑶用力点头:“好。”
角落里,汉子、老者、小吏三人,这才慢慢缓过来。
汉子看着林默,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你刚才,救了我们?”
“算吧。”林默说,“至少,让你们脑子里,没那么吵了。”
“那你——”
老者忽然抓住林默的手,眼神里满是惊恐与期待,“你是不是,有办法,救安和镇?”
“我……”
林默正要说话,识海深处,忽然轻轻一震。
那团金色云气中,原本被压得死死的黑色厄运之力,忽然有一丝,悄悄钻进了他的命局。
“嗯?”
林默心中一凛。
他感受到,自己的“霉运之芽”,在这一瞬间,长了一点点。
不是很多,却真实存在。
“这是——”
他想起道士刚才的话——
“你每救一个人,就会多一分厄运缠上你。”
“你每救一次,我就多一分力量。”
“你越想做好人,就越,会变成我最喜欢的那一类‘养料’。”
“……”
林默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道士没有说谎。
他刚才那一出手,确实,让对方的力量,增强了一丝。
但与此同时——
他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霉运之芽”,在吞掉那一丝厄运之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点。
“福祸相依。”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在心里,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刚才说什么?”苏清瑶问。
“没什么。”林默摇头,“我只是,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想把我,变成他的养料。”林默说,“但他忘了。”
“我,也在把他,当成我的肥料。”
“他的厄运,越多,我吞得越多。”
“吞到一定程度——”
他笑了笑,“就轮到我,反过来,把他这棵‘厄道毒草’,连根拔起。”
苏清瑶看着他,眼中担忧稍减,多了几分坚定:“那我们,就一起拔。”
“嗯。”林默点头。
他转头,看向汉子、老者、小吏三人。
“我不能保证,我能救所有人。”林默坦诚道,“但我会,尽力。”
“你们要是信我,就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汉子连忙问。
“从今天起,”林默说,“安和镇里,只要有人,再去找那个道士改命,你们就想办法,拦一拦。”
“拦不住,就提醒一句。”
“提醒他们——”
“命,是可以改的。”
“但不是用别人的命,来换。”
“你们可以说,是一个‘路过的倒霉蛋’说的。”
“他说——”
“与其把命,交给别人改,不如自己,好好活。”
汉子、老者、小吏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光。
“好。”汉子用力点头,“我们记住了。”
“就算,被他听见,我们多嘴——”
“大不了,就是一死。”
“反正,我们这条命,早就该没了。”
“能帮你一点,也算,没白活。”
老者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林默深深一揖:“多谢你,年轻人。”
“安和镇,欠你一条命。”
“不。”林默摇头,“安和镇,不欠我。”
“真正欠的,是你们自己。”
“欠的是,当初,你们第一次,把别人的命,当成筹码的时候。”
“不过——”
他顿了顿,“欠的,可以慢慢还。”
“只要你们,还愿意,做一点,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小吏低着头,嘴唇哆嗦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我……我以前,帮他传过话。”
“帮他,把那些想改命的人,叫到破庙里。”
“我……我是不是,也该,还一点?”
“你现在,已经在还了。”林默说,“从你决定不再帮他开始。”
“记住。”
“命,可以改。”
“但不是用别人的命,来换。”
“是用自己的选择,来换。”
小吏用力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记住了。”
掌柜的这时也慢慢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两位客官,你们……还住店吗?”
“住。”林默点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掌柜的连忙道。
“从今天起,”林默说,“你这酒肆,只要有人来喝酒,你就多问一句。”
“问他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有,你就说——”
“有个路过的倒霉蛋,在安和镇,住三天。”
“这三天里,谁要是想不开,就来这酒肆,找他喝一杯。”
“他不一定能帮上忙。”
“但至少,可以听他们,说说话。”
掌柜的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好。”
“我一定,照您说的做。”
“哪怕,被那位道长知道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
林默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这掌柜的,倒是挺会说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三天。”
“安和镇,能不能,从他的局里,多活几个人。”
“就看,我们这三天,能不能,多救几个。”
苏清瑶站在他身边,轻声道:“那,从现在开始,就算第一天了?”
“嗯。”林默点头,“从现在开始。”
“你怕不怕?”
“怕。”苏清瑶诚实,“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那就——”
林默抬头,看向窗外被雨水洗净的夜空。
云层厚重,却隐约有一丝微弱的星光,透了出来。
“那就,一起,看看。”
“在这个,被厄运笼罩的小镇里。”
“我们,能不能,给他们,多点亮一盏灯。”
酒肆外,安和镇的夜,依旧阴沉。
但在这间破旧的小酒肆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却顽强地亮着。
灯下,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忏悔,有人在犹豫,有人在点头。
有人,决定,从今天开始,不再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而林默和苏清瑶,也在这盏灯下,悄然,迈出了——
他们对抗“厄道”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