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在冷藏室里恢复意识时,最先闻到的是福尔马林和铁锈混合的怪味。
他的手腕被铁链锁在金属架上,冰冷的寒意顺着骨头往骨髓里钻。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惨白的瓷砖,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的布料上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极了他最后见到那个女人时,她连衣裙上的血渍。
“醒了?”
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拖着金属摩擦般的尾音。陈凯猛地抬头,看见林薇站在阴影里,白大褂下摆沾着污泥,手里拎着把闪着寒光的解剖刀。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湖。
“薇薇……你听我解释……”陈凯的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想起三天前的那个雨夜,他和张倩在酒店的房间里厮打,女人尖利的指甲抓破了他的脸,嘴里骂着“骗子”“混蛋”,然后他就被人从背后打晕了。
林薇慢慢走过来,解剖刀在指尖转了个圈,刀刃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嗡鸣。“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把我们的婚房抵押,给她买了套公寓?还是解释你手机里那些露骨的照片?”
她的指甲突然掐住陈凯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陈凯,你知道我在你车里发现什么了吗?她的耳环,就在副驾的缝隙里,和你送给我的第一对耳环,款式一模一样。”
陈凯的心脏骤然缩紧。那对珍珠耳环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礼物,他记得林薇当时笑出了眼泪,说要戴到八十岁。可现在,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冷藏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陈凯注意到自己的左腿有些不对劲,裤管空荡荡的,伤口处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混着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我的腿……”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林薇低头瞥了眼他的裤管,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张倩的男朋友找人做的。他们把你扔在废弃工厂的铁桶里,本来想等你烂透了再处理,还好我去得及时。”她用解剖刀挑起陈凯的裤管,“可惜啊,左腿感染太严重,只能锯掉了。”
刀刃冰凉的触感擦过皮肤,陈凯浑身一颤。他看着林薇白大褂上的血渍,突然明白那些黑色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了——张倩失踪的新闻昨天刚上了本地头条,警方正在全城搜捕她那个有暴力前科的男友。
“是你……”陈凯的牙齿开始打颤,“你杀了他们?”
“我只是在清理垃圾。”林薇的刀背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就像清理你留在衣柜里的陌生香水味,清理你手机里那些见不得人的聊天记录。”她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吗?你把我给你的备用钥匙,藏在了她的首饰盒里。”
铁链在金属架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陈凯试图挣扎,却发现右手的手指也少了两根,伤口处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他这才意识到,林薇救他回来,根本不是因为爱。
“你想干什么?”
林薇没回答,转身从墙角拖来一个铁箱。箱子打开的瞬间,陈凯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味,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医疗器械,手术刀、缝合针、止血钳,每一件都闪着冷光,像是刚被使用过。
“我是外科医生,陈凯。”她拿出一根缝合针,用酒精棉仔细擦拭着,“我最擅长的,就是把坏掉的东西,重新拼起来。”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陈凯永生难忘的噩梦。
林薇没有杀他,却用更残忍的方式折磨他。她每天给他注射麻醉剂,剂量刚好让他保持清醒,却无法动弹。然后她会拿出那些医疗器械,在他身上进行各种“手术”——把他断裂的肋骨用钢板固定,把他受损的内脏用人工材料替换,甚至在他的头骨上钻了个洞,说是为了“减轻颅内压”。
冷藏室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陈凯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变化:左脸缠着纱布,里面垫着硅胶,因为被张倩抓伤的地方凹陷了一块;胸口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腹部,那是林薇为了“修复”他内脏留下的;还有他空荡荡的左裤管,和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像件被打碎后勉强粘起来的瓷器。
“你看,我们又变得完整了。”林薇每天都会站在镜子前,搂着他的肩膀,语气温柔得像在说情话,“就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
陈凯的心里只剩下恐惧。他知道林薇已经疯了,她对他的不是爱,而是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就像小孩子对待自己心爱的玩具,即使坏了,也要死死抓在手里,不允许任何人抢走。
直到第七天,林薇给他解开了铁链。
“你可以走了。”她递给他一套衣服,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我有个条件。”
陈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却被她的话钉在原地。
“你要对着镜子,每天说一遍‘我爱林薇’。直到你真心相信这句话为止。”
陈凯逃出冷藏室时,外面正下着大雨。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那是一栋废弃的医院,林薇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自己家的地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到家后,陈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不敢出门。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可怕,脸上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缺指的右手连杯子都拿不稳,左腿的义肢让他走路时像个笨拙的机器人。
他想报警,可一想到林薇那双冰冷的眼睛,和冷藏室里的那些黑色塑料袋,就浑身发冷。他知道,只要他敢报警,张倩和她男友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林薇。
义肢需要定期维护,身上的伤口需要换药,那些被替换的内脏更是需要特殊的药物维持。而这一切,只有林薇能做到。
她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家门口,像往常一样给他做饭、换药、检查身体,然后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对着镜子,说出那句“我爱林薇”。
陈凯开始变得麻木。他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看着镜子里那个越来越陌生的自己,心里的恨意和恐惧被一点点磨平,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直到那天,他在林薇的包里发现了一张诊断书。
上面写着林薇的名字,诊断结果是晚期胃癌,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陈凯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想起林薇苍白的脸,想起她深夜里压抑的咳嗽声,想起她给自己做手术时,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原来她一直在用自己仅剩的时间,做着这些疯狂的事情。
那天晚上,林薇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对着镜子。陈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第一次没有机械地重复那句话,而是轻声说:“薇薇,对不起。”
林薇的身体僵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冰冷的死寂取代。“对不起?陈凯,你觉得三个字就能抵消一切吗?”
“我知道不能。”陈凯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
“你什么都不懂。”林薇打断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指着他脸上的疤痕,“你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你以为我舍不得你离开?”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我只是想让你记住,陈凯。记住你曾经有多爱我,记住你是怎么把这一切毁掉的。记住你现在这副样子,是你自己选的。”
她的手指划过他胸口的疤痕:“这些伤口会愈合,会结痂,会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我对你的爱,曾经那么完整,那么滚烫,现在却只剩下这些丑陋的疤痕,提醒着我,什么是背叛,什么是绝望。”
陈凯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明白了。林薇救他,不是为了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而是为了让他永远活在痛苦和悔恨里,让他用余生来偿还自己犯下的错。
“薇薇,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抓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薇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像看一个陌生人。“重新开始?陈凯,你见过镜子碎了之后,还能恢复原状吗?”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有些踉跄。“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该轮到我了。”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陈凯一个人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男人,脸上带着丑陋的疤痕,缺了两根手指,左腿是冰冷的义肢。他看着自己,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那句“我爱林薇”。
他知道,林薇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救了他,却又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了他真相——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陈凯走到窗边,看见林薇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像一滴融化在水里的墨,再也找不到踪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缺了两根手指的手,还残留着林薇指尖的温度。可他知道,这温度,再也暖不了她那颗早已被伤透的心。
房间里只剩下镜子里那个残缺的自己,和那句永远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后来,陈凯再也没有见过林薇。有人说她去了国外治疗,有人说她在某个安静的角落,平静地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陈凯则一直住在那间房子里,每天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身上的疤痕,想起林薇最后那句话。
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旦有了裂痕,即使被强行缝合,也永远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在每个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什么是永恒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