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税？”林发心中一动。
黑脸汉子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竹筒倒豆子般哭诉起来：
“是啊，那狗日的朝廷，狗日的国师，那新上任的护国法丈，叫什么普渡慈航的，一上来就搞什么‘新税法’。
名目多得吓死人，人头税、田亩税、丁口税、香火税……
俺们听都没听过，交不上就抓人，抢地，拆房子，俺家的三亩薄田，全被那些狗官给划走了。
房子也被扒了顶梁，俺娘……俺娘就是活活气死的啊！”
他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其他汉子也触景生情，呜呜咽咽，一片悲戚。
“国师？普渡慈航？”林发眼神骤然一凝，寒光闪过。
果然是那条老蜈蚣，那个假冒如来、吞噬朝臣、祸国殃民的金身蜈蚣精。
自己不仅穿到了明朝，穿到了有树妖姥姥和黑山老妖的倩魂第一部世界，还赶上了第二部的前奏？这条时间线……
“那国师，是和尚？”林发沉声问道，虽然他知道答案。
黑脸汉子止住哭声，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怨毒和畏惧交织的神色：“对，是个老和尚，看着慈眉善目的，心比蝎子还毒。
他一上台，就对你们这些道长们……呃……”
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位也是道士，连忙住口，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发脸色。
林发冷哼一声：“继续说。”
黑脸汉子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他对道门打压得厉害，拆了不少道观，抓了不少道士……现在民间和尚吃香，道士……道士日子不好过。
俺们之前村里有个土地庙，里面有个老道士，就被抓走了，道观也封了……”
林发心中了然。
普渡慈航这妖孽，冒充佛门高僧，自然要打压真正的道门，巩固自己的地位和信仰来源。
他看着地上这些面黄肌瘦、走投无路的汉子，心中并无多少杀意。
乱世之中，苛政猛于虎，这些人与其说是土匪，不如说是被逼到绝路的可怜虫。
“滚吧。”林发站起身，挥了挥手。
“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拦路，有把子力气，去山里挖点野菜，或者去更远的地方寻条活路，好过在这里劫道送死。”
众汉子如蒙大赦，顾不上疼痛，连滚爬爬地起身，互相搀扶着，很快消失在路边的山林里，连句狠话都不敢留。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路程，林发又接连遇到了十几拨类似的“土匪”。
规模或大或小，武器五花八门，但共同点都是——穷、饿、绝望。
都是从他们口中，林发不断印证着“普渡慈航”上台后，民间是如何的民不聊生，道门是如何的受到压制。
“看来，这个世界的水，比我想的还要深，还要浑。”林发一边赶路，一边思索。
树妖姥姥、黑山老妖、普渡慈航……一个个妖魔鬼怪，要么盘踞一方，要么高居庙堂，将这人间搅得乌烟瘴气。
他的目标暂时还是树妖姥姥和善功，但普渡慈航这条线，也必须记在心里。
那条老蜈蚣，可是个移动的超级经验包和功德大礼包……
数日后，林发终于进入了金华府地界，距离郭北县已是不远。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前方山坳里，隐约出现了一个小村落的轮廓，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大多黑灯瞎火，只有村口似乎有一点灯火。
走近了看，那灯火来自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是常见的两层土木结构，门口挂着个破旧的幌子，上面字迹模糊，依稀能辨出“福源”二字。
客栈旁边有个简陋的牲口棚，里面传来几声牛羊不安的嘶叫和踢踏声。
林发本打算直接越过村子，连夜赶到郭北县城，但目光扫过那牲口棚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绝非寻常的异样气息。
从那几头被拴着的牛羊身上散发出来。
不是妖气，也不是鬼气，更像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怨念和某种被强行扭曲的生命力？
而且，这村子看起来破败萧条，这客栈位置也偏，按理说这种年月，生意应该惨淡才对。
可偏偏，客栈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甚至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飘出来的酒肉香气，还有阵阵喧哗笑闹声传出。
有点意思。
林发改变主意，朝着那家“福源客栈”走去。
推开有些掉漆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味、酒气、劣质脂粉味和浓郁肉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客栈一楼大堂，几乎坐满了人。
有穿着短打、像是行商脚夫模样的，有佩着刀剑、面目凶悍的江湖客，也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本地农户打扮却在这里大口吃肉喝酒的。
男男女女，挤了七八桌，觥筹交错，吆五喝六，热闹得不像话。
林发这一身青色道袍，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一进来，喧嚣声顿时小了不少。
好几桌人都停下动作，目光或明或暗地扫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也有一闪而过的警惕和玩味。
林发面色如常，目光在大堂里一扫，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空位坐下。
这个位置背靠土墙，侧面是窗户，能看清大堂大部分情况，还算清静。
他刚坐下，一个肩膀上搭着汗巾、一脸精明相的店小二就小跑着过来。
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话都没问一句，直接将手里端着的一个木托盘“啪”地放在林发桌上。
托盘里是一壶粗瓷酒壶，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满满当当、酱色浓郁、热气腾腾的大块炖牛肉，肉香扑鼻。
旁边还有两个白面馍馍。
“客官，您的酒肉齐了！慢用！”小二说完就要走。
“等等。”林发开口叫住他，声音不大，却让附近几桌人都听得清楚。
小二转身，疑惑：“客官还有啥吩咐？”
林发指了指桌上的酒肉，平静道：“我乃出家修道之人，不食牛肉，劳烦撤下，换些素菜，一碗白米饭即可。”
这话一出，旁边几桌一直暗中留意的人，眼神都动了动。
小二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笑容有点僵：“啊？这……道爷，咱们这儿的牛肉是招牌，便宜又大碗。
素菜也有，就是……分量少，价儿可不比肉便宜多少……”他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嫌弃素菜不划算。
“无妨，照我说的换。”林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同时从怀中掏出几小块银子放在桌上，“饭钱照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