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天气阴沉。
深秋的最后一场雨在上午就停歇了，但天空依然堆积着厚厚的灰云，阳光只能偶尔从云缝中漏出几缕苍白的光线。整个武魂城学院都笼罩在一种湿冷的寂静中。
林墨站在深塔入口的阶梯前，抬头望着这座灰黑色的建筑。
它比平时看起来更加沉默、更加沉重。
楚云昨天傍晚派人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下午三点，地下一层A-7储藏室，不要迟到。”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叮嘱。
这不像楚云平时的风格。那位首席研究员虽然严肃，但布置任务时总会给出详细的背景说明和注意事项。这种简洁到近乎生硬的指令，更像是一种……测试。
或者说，一种保护。
林墨看了看怀表——下午两点四十分。他提前了二十分钟。
深吸一口气，林墨踏上阶梯，推开沉重的金属大门。
门内的世界与往常无异。大厅里光线昏暗，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抱着文件夹匆匆走过，低声交谈着实验数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淡淡气味。
但林墨注意到了一些不同。
大厅左侧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多了两名守卫。他们穿着深灰色的制服，胸前佩戴着审判团的银剑徽章，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视线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
右侧通往地下区域的通道前，也有守卫。
林墨平静地走向前台，出示了楚云给他的银灰色权限卡。
前台的值班研究员——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接过卡片，插入一个魂导仪器中。仪器的表面亮起复杂的魂力纹路，几秒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林墨，一级研究员助理，权限等级：临时b-3。”中年男人抽出卡片，还给他，“地下二层A-7储藏室，开放时间：今天下午三点至四点，仅限一小时。请严格遵守时间，超时后门禁会自动锁死。”
“明白。”林墨接过卡片。
“另外，”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楚首席特别交代：储藏室内所有物品都有编号和记录，不要触碰任何未在清单上的东西。如果看到……异常情况，立即退出并报告。”
异常情况？
林墨心中一动，但面上保持平静：“什么算异常情况？”
“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东西。”中年男人没有具体解释，“记住，你只有查看权限，没有取样权限，更没有实验权限。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林墨点点头，转身走向地下通道。
通道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复杂的魂导锁。守卫检查了他的权限卡后，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魂导锁的纹路依次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然后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斜坡，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魂导灯，光线是冰冷的淡蓝色，勉强照亮前方的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味——灰尘、金属锈蚀、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感。
林墨走进通道，身后的门缓缓关闭。
寂静。
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被某种吸音材料吸收了大半，只剩下轻微的回响。斜坡很长，坡度平缓，但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在深入某种巨兽的腹腔。
大约走了五十米，前方出现第二道门。
这道门比入口的门小一些，但更加厚重。门上没有任何锁具，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林墨将权限卡贴上去，然后把手掌按在凹槽里。
魂力被抽取了一丝——非常细微，如果不是解析视界一直开启，甚至感觉不到。几秒后，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门后的世界，让林墨停住了脚步。
地下二层。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目测直径超过百米，高度至少有二十米。空间的中心是一根贯穿上下的粗大金属柱，柱体表面刻满了密集的魂导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蓝色荧光。
以金属柱为中心，周围是层层叠叠的金属架，一直延伸到墙边。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物品：破损的魂导器、古老的卷轴、风化的骨骼标本、被封存在透明容器中的不明物质……
所有东西都笼罩在一种昏黄的光线下。光源来自天花板上数百个小型魂导灯，但大部分都已经损坏或亮度不足，只有少数还在工作，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空气更加沉闷了，带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股……微弱的魂力残留。不是活物的魂力，而是某种古老的、已经衰变到几乎消失的魂力波动。
林墨深吸一口气，让解析视界完全展开。
黑翼的虚影在意识中完全舒展，感知如涟漪般扩散开来。五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米——整个地下二层的能量图景逐渐在脑海中成型。
大部分物品的魂力反应都很微弱，像即将熄灭的余烬。但有几个地方，散发着异常的能量波动。
A-7储藏室在空间的东南角。
林墨按照墙上的指示牌，沿着金属架之间的狭窄通道走去。通道两侧的架子上，一些物品的形状令人不安：扭曲的金属装置、像是某种生物甲壳的碎片、还有装在玻璃罐中的……器官标本。
他尽量不去细看。
走了大约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半开的金属门，门牌上写着“A-7”。
储藏室不大，大约三十平方米。里面没有架子，只有一张巨大的金属工作台，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件物品，每件物品下方都压着一张标签卡片。
林墨走进去，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
他首先环顾四周。储藏室的三面墙壁都是金属板，第四面是整墙的玻璃陈列柜，柜子里放着更多的物品。房间的一角还有一个洗手池和一张简单的木椅。
看起来……很正常。
但解析视界捕捉到了异常。
房间的东北角，能量波动明显高于其他地方。不是魂力，而是某种……空间扭曲的迹象。非常微弱，如果不是解析视界对能量结构极其敏感，根本察觉不到。
林墨没有立刻去查看那个角落。他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检查台上的物品。
第一件是一个破损的金属圆盘，直径约二十厘米，表面有复杂的魂导纹路，但已经磨损大半。标签上写着：“编号A-7-01，古代定向魂导器残片，出土于星斗大森林东部遗迹，推测年代：三千年前。功能未知。”
林墨伸出手，但指尖在距离圆盘几厘米处停住了。
他记得前台研究员的警告——不要触碰任何东西。
但解析视界可以“触碰”。
黑翼的力量延伸而出，像无形的触手，轻柔地包裹住圆盘。能量结构被一层层解析、剥离、重构……
圆盘的核心是一个微小的魂力结晶，已经几乎耗尽。但结晶周围，有一圈极其精密的魂导回路，虽然大部分损坏，但残留的部分依然显示出高超的技术水平。
这种回路的设计思路……和现代魂导器完全不同。
现代魂导器追求的是“效率”——用最少的魂力达成最大的效果。但这个圆盘的回路，似乎在追求“精度”和“稳定性”。每一个节点都经过精心计算，即使部分损坏，整体结构依然能保持某种平衡。
林墨将这种回路结构记在心里，转向下一件物品。
一件像是护腕的金属装置，但只有一半。标签：“编号A-7-03，古代魂力增幅装置残片，出土于极北之地冰层下。推测可增幅特定属性魂力效果，增幅比例不明。”
解析视界扫过。
这个装置的魂导回路更加复杂，内部有多个小型结晶槽位，可以同时容纳不同属性的魂力结晶。然后通过一种类似“共振”的原理，将魂力效果放大。
但有一个问题：不同属性的魂力在装置内会相互干扰。现代魂导器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用隔离层，但这个装置用的是……调和层。
一种能暂时平衡不同属性魂力的特殊材料。
林墨的心跳加快了。
这和王铎研究的方向，不谋而合。
他继续检查其他物品：一个断裂的权杖头、几片刻有文字的金属板、一个密封的陶罐……
每件物品都展现出古代魂导技术的某个侧面，但都不完整，像是拼图缺失了大部分碎片。
直到林墨看到最后一件物品。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六边形金属板，厚度约一厘米，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路。标签上只有简单的描述：“编号A-7-12，未知功能金属板，出土于深塔地基挖掘现场。材质分析：非已知任何金属，硬度极高，无法切割。魂力反应：零。”
零魂力反应？
但在解析视界中，这块金属板散发着极其微弱、但异常纯粹的能量波动。不是魂力，而是某种……更基础的东西。
林墨小心翼翼地让解析视界深入金属板内部。
一层、两层、三层……
金属板的结构非常均匀，像是人工合成的材料。但在核心处，有一个微小的、肉眼不可见的空腔。空腔内，悬浮着一粒比尘埃还小的光点。
光点本身没有魂力，但它周围的时空结构……有轻微的扭曲。
就像房间东北角的那种扭曲，但更加精微。
林墨将金属板放下，转向东北角。
他走到墙边，仔细观察。墙面看起来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灰白色的金属板。但解析视界显示，这里的能量结构有一道细微的“裂缝”。
裂缝很隐蔽，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它大约一米高，三十厘米宽，形状不规则，像是一道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
林墨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墙面。
冰凉、坚硬。
但下一秒，解析视界捕捉到了变化——当他的魂力(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接触到墙面时，裂缝内部的光点突然亮了一下。
然后，墙面上浮现出一行字。
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由光点直接在空中投影形成的文字。文字是一种古老的语言，林墨不认识，但解析视界自动开始分析文字的结构和含义。
这是一种表意文字，每个字符都代表一个完整的概念。
林墨花了三分钟，才勉强解读出第一句话：
“此门……通往……真实……”
第二句：
“但真实……需要代价……”
第三句：
“欲入此门……需证明……汝非彼等之仆……”
文字到这里就中断了，光点重新隐入裂缝。
林墨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
门？这里明明是一面墙。
除非……墙后面还有空间。一个没有被记录在深塔地图上的空间。
“证明汝非彼等之仆”——“彼等”是谁？深塔的管理者？还是别的什么？
代价又是什么？
林墨看了看怀表——三点四十分。他只剩下二十分钟。
必须做出决定。
他回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块六边形金属板。既然这块板来自深塔地基，而墙上的裂缝也在这里，它们之间很可能有联系。
林墨将金属板拿到东北角的墙边。
果然，当金属板靠近裂缝时，板内的那个光点开始微微发光。同时，墙上的裂缝也亮起了同样的光芒。
两股光芒相互呼应，频率逐渐同步。
然后，墙面上出现了第二段文字：
“以古老之钥……开启遗忘之门……”
“然门后之物……并非馈赠……”
“若汝仍愿前行……置钥于此处……以魂力为引……”
文字下方，墙面微微凹陷，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凹槽，大小和金属板完全一致。
林墨盯着凹槽，又看了看手中的金属板。
古老的钥匙。
门后的东西不是馈赠。
这听起来更像是警告，而不是邀请。
但……
他想起了王铎笔记中被涂黑的字句：“……源头在……塔……更深……”
想起了苏琳转述的那句话：“他们想吃的不是魂环，是魂师。”
想起了三层实验室里那些畸变的魂兽。
如果真相真的隐藏在更深的地方，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有某种危险在酝酿……
那么他需要知道。
需要知道得足够多，才能保护自己，才能继续他的研究，才能……改变那个魂兽绝迹的未来。
林墨深吸一口气，将金属板按进了凹槽。
完美的契合。
下一秒，金属板表面的光滑消失了，浮现出复杂的魂导纹路——和古代魂导器上的纹路是同一种风格，但更加精细、更加完整。
纹路从金属板边缘开始，像藤蔓一样沿着墙面蔓延。一秒钟内，整面墙都被发光的纹路覆盖。
然后，墙面开始变得透明。
不是消失，而是像玻璃一样，能够看到后面的景象——
一个狭窄的通道，向下延伸。
通道的墙壁是粗糙的岩石，没有魂导灯，只有墙壁上一些发光的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线。通道很深，看不到尽头。
墙上的文字再次变化：
“门已开启……”
“时限：一刻钟……”
“门后无归路……慎之……”
林墨没有犹豫。
他侧身穿过变得透明的墙面——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有轻微的阻力，但很快就通过了。
身后的墙面在他通过后，重新变回实体。金属板依然嵌在凹槽里，但光芒已经暗淡。
通道里很冷，空气带着潮湿的霉味。发光的苔藓提供的光线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粗糙的石阶，向下延伸。
林墨沿着石阶向下走。
解析视界完全展开，扫描着周围的环境。通道是天然形成的岩洞，但有人工修缮的痕迹。岩壁上偶尔能看到刻痕，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计数符号。
走了大约五分钟，石阶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不大的洞穴，大约十米见方。洞穴中央，有一个石台。
石台上，放着一本笔记本。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笔记本的样式……和王铎的那个很像。黑色硬皮封面，金属包角。
他走到石台前，没有立刻触碰笔记本，先用解析视界扫描。
笔记本本身没有魂力反应，但上面残留着微弱的生命气息——是王铎的。除此之外，没有陷阱，没有毒物。
林墨轻轻翻开封面。
第一页，是熟悉的字迹：
“如果有人在看到这本笔记，那我大概已经死了。”
“但有些事，必须被记录下来。”
“深塔的地下，不止七层。”
“在第七层之下，还有东西。他们称之为‘源井’。”
“源井里有什么？我不知道。李长安说那是深塔的能量核心，是古代魂导文明的遗产。但我不相信。”
“因为我见过从源井里送出来的‘样本’。”
“那不是魂导器，也不是矿物。”
“那是……”
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像是书写者在剧烈颤抖：
“活物。”
“但又不是任何已知的活物。”
“它们有魂力，但魂力的性质……是空洞的。像是容器，等待着被填满。”
“李长安在做的实验，不只是魂力衰竭症的治疗。”
“他在尝试……将那些‘样本’的魂力特性，移植到魂师身上。”
“他说这是进化的下一步——让魂师拥有超越武魂限制的力量。”
“但那些接受了移植的志愿者……都疯了。”
“或者说，他们的‘自我’被某种东西覆盖了。”
“就像一壶清水，被倒入了墨汁。”
“我偷看过一次移植过程。当‘样本’的魂力注入志愿者体内时，志愿者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黑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虚无的黑。”
“然后他们开始说话——用一种不是任何语言的音节。”
“李长安说那是‘古老的知识在觉醒’。”
“但我觉得……那是别的东西，在通过他们的嘴说话。”
笔记翻到下一页：
“我查过深塔的早期记录。这座塔是在三百年前建造的，选址在这里，是因为地下有一个‘天然的魂力富集点’。”
“但什么是‘天然的魂力富集点’？”
“魂力是生命能量，通常只会大量聚集在有强大生命存在的地方——比如星斗大森林的核心区，比如极北之地的冰髓矿脉。”
“但这里，武魂城，地下除了岩石什么都没有。”
“除非……那个富集点本身，就是某种生命。”
“一个沉睡的，或者被囚禁的，巨大的生命体。”
“深塔建在它上面，抽取它的魂力，进行研究。”
“而李长安，想做得更多。”
“他想……唤醒它？还是控制它？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那些‘样本’，那些空洞的魂力容器……”
“它们像是那个巨大生命体……脱落的碎片。”
“或者，伸出的触须。”
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近乎疯狂：
“我做了个梦。”
“梦里，深塔不是塔，是一根钉子。”
“钉在某个东西的心脏上。”
“那个东西在沉睡，但它在做梦。”
“它的梦，从钉子的缝隙里渗出来，变成黑色的雾。”
“雾钻进人的脑子里，告诉他们：吃吧，吃魂力，吃灵魂，吃一切有光的东西……”
“然后人就开始吃。”
“先吃魂兽，因为魂兽的魂力纯粹。”
“但魂兽快吃完了。”
“所以现在……开始吃人了。”
“那些移植实验……那就是在吃人啊……”
“把人的魂力本源抽出来，把那个东西的碎片塞进去……”
“那不是进化，是替换。”
“李长安知道吗？他一定知道。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说过一句话：‘个体的牺牲，在文明跃进面前，微不足道。’”
“文明跃进？跃到哪里去？”
“跃进那个东西的肚子里吗？”
笔记在这里结束。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写得很大，几乎划破了纸张：
“不要下去。”
“绝对不要下到第七层以下。”
“那里没有答案。”
“只有饥饿。”
林墨合上笔记本，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冰冷的、刺穿灵魂的认知。
前世，人类因为贪婪和恐惧，用核弹毁灭了自己。
这一世，魂师因为贪婪和对力量的渴望，正在走向另一种毁灭。
形式不同，本质一样。
都在吞噬，直到无物可吞。
然后，开始吞噬自己。
林墨将笔记本小心地收进怀里。他不能把它留在这里。
他转身，准备返回。
但就在此时，通道深处，传来了声音。
不是脚步声。
而是……某种摩擦声。像是沉重的物体在岩石上拖行。
还有……低语。
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那种笔记里描述的——用不是任何语言的音节组成的低语。
声音从下方传来，越来越近。
林墨立刻收敛所有魂力，退到洞穴的角落，背靠岩壁，让自己融入阴影。
解析视界全力运转，扫描下方的通道。
能量反应出现了。
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魂力波动很怪异——强大，但“空洞”，就像笔记里描述的那样。像是容器，内部是虚无，只有表面一层魂力在流动。
而且，它们的魂力频率……在变化。
像是在模拟什么。
模拟……人类的魂力波动？
林墨屏住呼吸。
三个能量反应沿着通道向上移动。速度不快，但很稳定。
它们越来越近。
林墨能看到通道下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不是苔藓的光，而是一种暗红色的、脉动着的荧光。
然后，他看到了它们。
那是三个……人形的东西。
大约两米高，有四肢和头部，但轮廓模糊，像是蒙着一层黑色的雾。雾的表面偶尔会浮现出类似五官的扭曲图案，但转瞬即逝。
它们没有走路，而是悬浮在地面之上，缓缓飘行。
暗红色的荧光来自它们的“胸口”——那里有一个发光的核心，像是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低语声就是从它们那里发出的。
不是通过嘴，而是通过全身——那种音节直接振动空气产生。
林墨一动不动，连心跳都压到最低。
三个东西飘进了洞穴。
它们没有发现林墨，而是在石台前停了下来。
最前面的那个，伸出了“手”——那也不是手，而是一团可以随意变形的黑雾。雾气触碰石台，似乎在检查什么。
几秒后，它发出了一串更急促的音节。
另外两个立刻在洞穴里散开，开始搜索。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
它们在找笔记本。
而笔记本，现在在他怀里。
一个搜索者飘向林墨所在的角落。
越来越近。
五米、三米、两米……
林墨能清楚地看到它“身体”的细节——那些黑雾在不停地流动、重组，偶尔会凝聚成类似人类肢体的形状，但很快又散开。核心的红光透过雾气，投出诡异的影子。
搜索者在距离林墨一米处停下。
它“转”了过来——没有转头这个动作，整个身体的前后直接对调。
那双“眼睛”的位置，两团更深的黑暗，对准了林墨所在的阴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墨已经准备好释放魂力——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不能束手待毙。
但下一秒，搜索者移开了视线。
它似乎没有“看到”林墨。不是视觉上的没有看到，而是……感知上的忽略。就像人类不会注意到墙上的一个色斑，除非特意寻找。
搜索者在角落停留了几秒，然后飘走了，回到石台前。
三个东西用那种奇怪的语言交流了几句，然后转身，向着通道下方飘去，消失在黑暗中。
低语声和红光逐渐远去。
林墨又等了整整五分钟，确认它们真的离开了，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笔记里说的“样本”？还是别的什么？
它们明显有智能，会搜索，会交流。但它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似乎和魂师完全不同。
林墨不敢久留。他迅速离开洞穴，沿着石阶向上跑。
回到地下二层的储藏室时，墙面的透明效果已经消失，重新变回实体金属墙。但六边形金属板依然嵌在凹槽里，只是完全失去了光泽，像是耗尽了能量。
林墨将金属板取下——它现在只是一块普通的金属了。
他看了看怀表：三点五十八分。
只剩两分钟。
林墨将金属板放回工作台原处，快速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拉开门，冲向地下二层的出口。
当他穿过两道金属门，重新回到深塔大厅时，怀表的指针正好指向四点整。
前台的中年研究员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林墨走出深塔，外面的天空依然阴沉。
他站在阶梯上，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灰黑色的建筑。
现在，他知道这座塔下面有什么了。
一根钉子。
钉在某个饥饿的东西的心脏上。
而李长安，想把钉子拔出来。
或者……把自己变成钉子的一部分。
林墨转过身，向着宿舍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但大脑在疯狂运转。
笔记本必须藏好，不能放在宿舍。苏琳给他的文件也要转移。王铎的研究、深塔的秘密、那些黑色的东西……所有线索开始连接，形成一张令人不安的网络。
而他自己，已经在这张网的中央。
但这一次，他不会逃。
前世他选择了放弃，在辐射中等待死亡。
这一世……
他要弄清楚这一切。
然后，找到一条不同的路。
一条不需要吞噬任何人、任何魂兽的路。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冰凉。
林墨抬起头，看着灰色的天空。
系统小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难得的严肃：
【宿主，刚才那些东西的魂力结构……我数据库里有类似记载。】
【哦？】林墨在心中回应。
【在某个已经毁灭的文明记录里，他们称之为“噬魂种”。】
【它们以魂力为食，但真正的目标不是魂力本身，而是魂力中承载的“生命印记”。】
【吃下足够多的印记后……】
小光停顿了一下。
【它们就能模拟出完整的“自我”，然后……取代原来的生命。】
林墨的脚步停了一瞬。
然后继续向前。
雨越下越大了。
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有些真相，必须有人去看。
即使那真相，比死亡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