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匙握在手里,油纸包着的掌心有些发潮。
陈砚舟没急着插进机关孔,反而把左手抬了起来。血纹戒贴着井壁的湿气,忽然开始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烧着了。
他盯着苏怀镜。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颈间的布条,血还在渗,颜色比刚才更深。银针囊袋挂在腰侧,轻微晃了一下。
“你别动。”他说。
苏怀镜抬头:“怎么?”
话音刚落,那枚最细的长针突然自己弹了出来,悬在半空,针尖对着陈砚舟的方向。
两人同时一怔。
紧接着,针身开始变色,由银白转成暗红,像泡过陈年老血。针尾还系着个东西——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刻着半截龙纹。
陈砚舟的心跳慢了一拍。
他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那块残令,拼上去严丝合缝。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儿?”他声音压得很低。
苏怀镜伸手去拿那根针,指尖刚碰上,血纹戒猛地一缩,勒进皮肉里。陈砚舟眼前一黑,画面直接炸开——
一间昏暗药房,炉火映着陶罐。七岁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撮灰粉,轻轻抹在一个昏睡女人的唇边。女人穿着素白中衣,眉心有颗小痣。
是他娘。
小女孩凑上前,在她嘴角亲了一下。
记忆戛然而止。
陈砚舟退了半步,钢笔尾端已经滑出柳叶刀,刀尖抵住自己太阳穴。这是他控制暴走的老办法,一疼就清醒。
“你七岁那年,给我娘喂过什么?”他问。
苏怀镜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变了。
她没否认,也没回答,只是慢慢摸向耳垂。那里空了,翡翠耳钉早就扔进井底。但她还是习惯性地碰了碰。
“你看到了?”她终于开口。
“我看到你给她下毒。”他说,“亲她的时候下的。”
“我不是故意的。”她说得很快,“我不知道那是毒。我以为是安神散,陆玄冥说吃了能睡好觉。”
“他让你做的?”
“每年冬天,他都会来一趟济世堂。带一瓶药,让我偷偷加进病人碗里。”她苦笑,“我爹发现了,当晚就被抓走了。再见到他时,他已经不会说话,只会画符。”
陈砚舟盯着她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他说,只要我听话,就能再见我娘一面。”她的声音有点抖,“后来我才知道,我娘早就死了。死在我递出那碗药的第二天。”
井底静了几秒。
铜盆里的水还在滴,节奏没变。
陈砚舟收了刀,但没放下戒。戒指还在发热,像是不肯放过这段记忆。
“你还藏着多少事?”他问。
“你想听真话?”她反问,“还是想听你能接受的话?”
“你说呢?”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冷:“如果你现在杀了我,解药就永远没了。如果你信我,就得承受可能被我亲手毒死的风险。选哪个?”
他没答。
血纹戒又是一阵灼热,眼前景象再次闪现——苏怀镜穿着大红嫁衣,双手被铁链穿过手腕钉在一根石柱上。柱子刻满龙形浮雕,底下是沸腾的岩浆。她嘴里流着血,眼睛却睁着,望着远处一个背影。
是陈砚舟。
耳边响起低语:“杀她,得解药。”
幻象真实得不像假的。
陈砚舟咬牙,体内血气翻涌。他闭眼,默念系统口令——“躺平,别卷”。
心跳慢下来,呼吸平稳,情绪剥离。这是他练出来的本事,越乱越要装没事。
幻象扭曲了一瞬。
“又是这套?”苏怀镜冷笑。
他睁眼,发现她手里那根血针正对准自己眉心,下一秒,狠狠扎了下去。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肩头。
幻象碎了。
“疼才能醒。”她擦掉血,“你要真信这种把戏,早该疯了。”
陈砚舟看着她额角的伤口:“下次想清醒,叫我也行。”
“你不疼。”她说,“你只会忍。”
他没反驳。
两人隔了几步站着,一个手上带伤,一个指上戴戒。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紧绷,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这龙纹令,你怎么解释?”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但它出现在我的针上,说明有人想让我们连在一起。不是缘分,是算计。”
“陆玄冥?”
“他没这个本事。”她摇头,“这东西比我爹留下的残碑还老。守龙人那一辈的东西,不该出现在我身上。”
陈砚舟沉默片刻,把两块残令合在一起,塞进内袋。
“钥匙还能用吗?”她问。
“油纸包着,没沾皮肤。”他走向墙内机关孔,“迷魂引只能靠接触发作。”
她点头,顺手把血针收回囊袋。动作很稳,但手指关节有点发白。
“等下进去,别走太前。”她说。
“你担心我踩陷阱?”
“我担心你变成别人。”她盯着他,“刚才那个幻象里,你是背对着我的。你往前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面的人会不会被你丢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真怕,现在可以不跟。”
“我说过我要活。”她站直身子,“所以我得看着你,别让你变成你要杀的那种人。”
他没再说话,把铜匙插进孔里。
咔的一声,机括转动。
墙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露出向下的石阶。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陈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陈砚舟掏出火折子,点亮。
光晕照出第一级台阶上的脚印——两个,一深一浅,像是不久前有人走过。
“有人比我们先到了。”他说。
“或者是故意留的。”她抽出一根新针,夹在指间,“你走前面,我断后。”
他迈步下去,火光照亮半面墙。墙上刻着字,歪歪扭扭:
“信者死,行者生。”
他停下:“这字……不对劲。”
“怎么?”
“刚才纸条上也是这八个字。”他凑近,“可笔迹不一样。这个是用指甲抠的,而且……少了个‘者’字。”
苏怀镜走近看,果然,“行者生”写成了“行生”,像是匆忙中漏了。
“有人改过它。”她说。
“或者提醒后来人——别全信。”他继续往下走。
台阶不算长,二十几步到底。是个小密室,四面墙都是石板,正中央摆着一口黑木箱子,锁扣锈死了。
陈砚舟蹲下检查。
箱角刻着个小标记——半朵云纹。
他心头一震。
这纹样,和他衬衫袖口的一模一样。
“这箱子……”他刚开口,手指忽然抽搐。
血纹戒又热了。
眼前画面再度闪现——母亲坐在桌前,把一块龙纹令放进箱子里,轻声说:“等砚舟长大,交给苏家女儿。她们本该是朋友。”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合上箱子,吹灭灯。
记忆中断。
陈砚舟喘了口气,抬头看向苏怀镜:“我娘……提过你。”
“说什么?”
“说要把这东西交给你。”他指着箱子,“她说你们本该是朋友。”
苏怀镜愣住。
她慢慢走到箱子前,伸手摸了摸那半朵云纹。
“我娘也有一件类似的衬衫。”她低声说,“她说,那是她最好的朋友送的。后来衣服烧了,只剩下一角布。”
两人对视。
空气凝住了。
就在这时,箱子里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