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内，孝懿皇后的牌位前，三炷香燃得正旺，青烟袅袅缠绕着牌位上的鎏金字迹。
康熙牵着弘晖的小手，轻轻抚过牌位边缘的雕花，声音低得像在耳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走了这么多年，朕再没了能说真心话的人。”
“当年朕拦着不给老四改玉牒，不是不认他，是怕朝臣说朕偏私佟佳氏，也碍着保成的路，以免胤禛成为各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
“可长生天知道，你对老四的心思，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朕终究是全了你们母子的情分。”
康熙指腹摩挲着牌位上 “孝懿仁皇后” 的字样，眼眶渐渐泛红：“朕知道你怪朕。让你入了深宫，却没能护好你，没能护好咱们早夭的女儿。”
“朕总在想，要是当年没跟老祖宗去五台山，是不是能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是不是咱们的女儿就能保住，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有时做梦梦见你，只有个模糊的影子，一伸手就散了。朕想，许是你不愿意见朕吧。”
“你临终前说，咱们兄妹不是兄妹，夫妻不是夫妻，深宫多年只有老四能让你聊以慰藉 。”
“可朕连你这点念想，都没能尽早成全。回首这一生，对着你，竟全是亏欠。”
弘晖离得近，小眉头皱着，似懂非懂地拽了拽康熙的龙袍袖子，小胖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皇法法，大玛嬷在天上能听到吗？你是不是很想她呀？”
康熙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供桌上的栗子糕上，蹲下身攥着弘晖的手，重重点头：“是啊，朕想她，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弘晖，记住，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将来你遇见一个愿意陪你、护你、不离不弃的人，千万别错过，别像朕一样，只剩后悔。”
弘晖歪着脑袋，把手指含在嘴里，认真地摇了摇头：“额娘和玛嬷说，小孩子要好好玩，长大了再想这些，不然会长不高的。”
“呵呵……” 康熙被逗得笑出泪，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说得对，咱们弘晖还是孩子，开开心心的就好。”
“对了！” 弘晖忽然想起什么，凑到康熙耳边小声说，“我问二伯，玛嬷是不是和画像上一样好看，二伯沉默了好久，说不一样。他看了好多年仁孝玛嬷的画像，也见过平玛嬷、僖玛嬷，可就是想不起额娘的模样，还哭了呢。”
康熙的心猛地一抽，赫保成自记事起总是会在生辰这日，抱着仁孝的画像偷偷抹泪。
太子思念生母，而他呢？竟连表妹临终的模样都不敢细想。
再想起老四这些年的委屈，想起他对孝懿的惦念，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险些喘不过气。
弘晖见他脸色发白，眼珠一转，连忙转移话题：“皇法法，阿玛书房里有个柜子，里头供着一幅画，阿玛每天都亲自打扫佛龛。”
“有回弘昭偷摸阿玛的私房，不小心打翻了供碗，阿玛气得拿起鸡毛掸子就打，苏公公都拦不住！”
“后来额娘来了，接过鸡毛掸子把弘昭打得嗷嗷叫，三天没下床！额娘和阿玛说，谁再敢动那柜子里的东西，就打死谁！” 弘晖仰着小脸问，“阿玛是因为想玛嬷才生气的吗？弘昭这顿打该挨？”
“该挨！” 康熙斩钉截铁地说，眼底却泛起暖意，“供品是敬故人的，怎可乱动？你阿玛比朕更念着你玛嬷。”
表妹，你没白疼老四。”
表妹，你看到了吗？你护着的老四，心里一直记着你。
弘晖拉起康熙的手，小手暖暖的：“皇法法，这么多人想玛嬷，她肯定很开心。戏本子里说，人走了会在奈何桥等亲人，将来你们就能再见面啦！”
“你这小不点，倒知道不少戏文。” 康熙被他逗笑，忽然板起脸，“那朕给你布的作业，你完成了？”
“完成啦！” 弘晖拍着胸脯炫耀，“庄子上的花草我都问遍了，还收了好多种子，明年要种到阿哥所！额娘说，自己种的要自己养，不能半途扔给别人，这样才能长好。”
康熙盯着他得意的小脸，故意打趣：“你先前养的小黑、福宝，不都是养到一半就丢给太监宫女？”
“那是弘晖太忙啦！” 弘晖撇着嘴，一副 “大忙人” 的模样，“要学御下，要陪玛嬷，还要跟二伯学兵法，哪有空呀！”
康熙的笑容渐渐淡了，他蹲下身，与弘晖平视，语气郑重起来：“弘晖，帝王家最难得的是真心，可最廉价的也是真心。”
“上一刻跟你称兄道弟的人，下一刻可能为了权力、家族，反过来害你。朕要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保全自己最重要。”
“活着，才有机会护住想护的人；要是没了，再大的委屈、再深的真心，都没人记得了。”
弘晖低着头，小胖手攥着衣角，半天才叹口气：“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呀，弘晖还是想当小孩。”
“谁不想当小孩呢？” 康熙摸了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怅惘，“朕也想只做乌库玛嬷跟前的小阿哥，可万钧江山在肩上，容不得朕耽于情爱，容不得朕做个只讲真心的人。”
康熙眼睛一亮，从供桌下的暗格里翻出一个红漆陀螺，木质温润，边缘磨得有些发亮：“不过今天下午，朕不是皇上，只是你的皇法法。这是你阿玛小时候最爱玩的陀螺，朕教你抽，好不好？”
弘晖的眼睛瞬间亮了，死死盯着陀螺，连连点头：“要！要！要！”
康熙笑着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不等他喊疼，就将陀螺放在地上，手腕一转，陀螺 “嗡嗡” 转起来，转得又快又稳。
“看好了，抽的时候要斜着用力，角度不对就会倒……” 他放慢动作，一步步教弘晖握鞭、发力，声音里满是耐心。
承乾宫的香火缭绕中，祖孙俩的身影来回穿梭。
弘晖举着鞭子追着陀螺跑，笑声清脆；康熙靠在廊柱上，指挥着他调整角度，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谁也没注意，牌位前的香忽然断了一截，青烟在牌位前盘旋了片刻，恰在此时，一阵清风吹过，香灰簌簌落下，青烟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