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孝懿皇后，康熙的眼眶倏地泛红，温热的泪意涌上来，下意识地仰头，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
贵妃捏起帕子按在眼角，嘴唇微微发颤，嗓音低哑得近乎破碎：“小孩子眼亮，身上又带着三把火，先前弘晖太小，臣妾哪怕明知姐姐在天有灵，定然惦念着老四的孩子，也不敢让胤禛带他去祭拜。”
“如今弘晖五岁了，身子骨结实，也懂事了，该让他去给姐姐磕个头，让姐姐见见长孙。”
康熙转开脸，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终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沉沉的 “嗯”。
贵妃朝佟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带弘晖去偏殿玩糖人，这才转过身，望着康熙落寞的背影，继续柔声说：“臣妾本不想叨扰皇上。可姐姐她这辈子最倾心的是皇上，最惦念的是老四和他的孩子。”
康熙眸中带泪，双目远眺，似是在追念什么，眉宇染上一层淡淡的愁云，面色却渐渐缓和。
贵妃掀起裙摆跪在康熙跟前，行了一个大礼，字字悲戚、恳切，“所以，臣妾恳请皇上，您能带着弘晖去她牌位前站站，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康熙眼前兀自浮现想起孝懿皇后临终前的画面，表妹紧紧攥着他的手，反复叮嘱 “照顾好老四”。
可这些年，他看着乌雅氏苛待胤禛，看着胤禛在皇子争斗中小心翼翼，竟从未真正护过这个儿子。
对老四的愧疚，对孝懿的亏欠，还有对 “表妹会不会怨他” 的胆怯，一股脑涌上来 ……孝懿的魂魄不肯入他的梦，怕她怪他食言，怨他忘了当年承乾宫里的相伴时光。
终究是自己愧对了表妹，没能护住她和早夭的女儿，也让她临终牵挂的老四，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贵妃缓缓起身，轻轻抚上康熙的后背，掌心传来他脊背的僵硬：“皇上，老四家的一早就让人备好了祭品送进宫，是姐姐生前最爱吃的栗子糕和杏仁酪，臣妾也让小厨房炖了姐姐喜欢的银耳羹，一并带去承乾宫吧。”
康熙沉默良久，神色渐渐从低落归于平静，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朕下午没别的事，亲自带弘晖去。”
觑着康熙依旧冷硬的侧脸，贵妃的心彻底落定，万岁爷这是真的上心了。
温柔小心伺候康熙用了午膳，宫人已经用明黄锦缎包好祭品，各色祭品规整妥当，贵妃亲自检查了弘晖要穿的素色衣裳，确保一丝不差，屈膝福身目送康熙抱着弘晖出了咸福宫。
康熙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道尽头，佟嬷嬷就端来一盏温热的参茶，低声道：“娘娘，汤药已经熬好了，在小厨房温着。”
贵妃眼底的温情瞬间褪去，只剩刺骨的寒意：“乌雅?成璧真是疯了，老四都改玉牒入佟佳氏了，她还敢把手伸到老四的后院，惦记着给老十四铺路，甚至想算计弘晖？”
乌雅氏借着给老十四选妾，试图拉拢老四府上的庶福晋，贵妃冷笑一哼：“早年念着幼年相识的情分，又想着本宫没亲生阿哥，地位不稳，由着她装解语花、背地里争宠也就罢了。”
“如今她敢动弘晖的主意，真当本宫是软柿子？皇上只说留她一命，可没说要让她舒舒服服地活！”
“娘娘对四阿哥是真心疼惜，四福晋和弘晖阿哥也与您亲厚，往后定有享不尽的后福。” 佟嬷嬷陪着贵妃多年，最懂她的心思 。
弘晖阿哥入宫前，贵妃在乎的是佟佳氏的荣耀和后宫的权位；弘晖阿哥入宫后，这些加起来，都抵不上这个亲手带大的孩子重要。
贵妃靠在椅背上，语气轻缓却字字淬着毒：“故交一场，本宫已经容了她几十年，也算全了幼时的情分。她走到今天这步，是自己魔怔了。不把亲儿子当儿子，踩着老四给小儿子铺路，甚至不惜危及弘晖，这样的人，留着她喘气都是仁慈。”
“谁敢碰弘晖一根手指头，本宫必斩草除根！” 贵妃话音很轻，眸子里却闪过狠厉的精光，如同蛰伏已久的蝮蛇，终于吐信亮牙。
佟嬷嬷扶着贵妃起身，低声回禀：“永和宫那边，敏妃早就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了，宫人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就等您过去处置。”
贵妃点点头，缓步往永和宫走，宫道旁的梧桐叶被风吹落，沾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走了十几年的宫道，今日竟觉得格外长，她望着远处永和宫的飞檐，轻声感慨：“本宫入宫十七年了，姐姐也走了十八年。皇上曾写‘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洲’，这样的话，他只写给过姐姐。本宫啊，这辈子都只是姐姐的影子，坐在贵妃的位置上，替她看着佟佳氏，替她护着老四。”
“唯有弘晖，是本宫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活着的念想。”
踏入永和宫偏殿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寂寥让贵妃皱了皱眉。
殿里的窗棂半掩着，光线昏暗，地砖上积了薄薄一层灰，连香炉里的香都是冷的。
缓步走到内室，乌雅氏蜷缩在榻上，贵妃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成璧，咱们幼年相识，你入宫第二天就借着七公主病重争宠，本宫没怨过你；你踩着姐姐的恩宠上位，本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到弘晖身上。 动我的孙子，就是动我的命。”
乌雅氏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看清来人是贵妃时，那点光亮瞬间熄灭，只剩下狼狈的颓然。
贵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无用的旧物：“你恨隆科多诓你入宫，可姐姐本想留你在承乾宫两年，再放你出宫和他成婚，避开你阿玛和嫡母的打压 。”
“是你自己借着承乾宫的便利，和乌雅一族里应外合博取圣宠；你模仿姐姐的言行讨皇上欢心，在姐姐面前装无辜，转头就卖了老四换贵人位份，怀上六阿哥胤祚后还不知足。”
“为了争宠喝烈性坐胎药，最后折损了胤祚，又想起老四这个‘弃子’，算计着靠他再度固宠……”
“从最初的‘无奈承宠’，到后来的乐在其中，再到踩着所有人往上爬，乌雅?成璧，你真是够虚伪，也够狠毒。”
乌雅氏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瞪着贵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要反驳，却被宫女死死按住胳膊，动弹不得。
贵妃嘴角那抹和煦的笑，落在乌雅氏眼中比刀子还锋利，一下下剐着她的脸面。
贵妃蹲下身，拍了拍乌雅氏枯槁的手，语气依旧温柔：“本宫不在意你争宠，也不在意你夺权，可你不该碰弘晖。没算计成嘉瑗，就想搅乱老四的后院，你当本宫是任人拿捏的？”
佟嬷嬷就端着一个食盒走进来，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泛着诡异的光泽。
竹息见状，扑过来想护住乌雅氏，却被佟嬷嬷一巴掌打翻在地，冷笑道：“你倒是忠心，碎玉轩里替她挡毒，今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替她挡了这碗药！”
两个宫女架住乌雅氏的胳膊，佟嬷嬷抬手撑开她的嘴，将汤药尽数灌了进去，又迅速卸了她的下巴。
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乌雅氏的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污浊。
贵妃满意地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皇上此刻正带着弘晖在承乾宫祭拜姐姐呢，你就算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还要谢谢你的偏心，才让姐姐得了老四这个好儿子，本宫得了宜修这个好儿媳，还有弘晖这群承欢膝下的孩子。”
“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乌雅氏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自己终究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贵妃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皇上说要留你一命，本宫自然不会抗旨。缠绵病榻、神志不清，怎么不算活着呢？”
乌雅氏艰难地蠕动着喉咙，废了半天劲，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血沫，恨得咬牙切齿：“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