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扬州，辰平王府的后院书房内。
雕花窗棂半开着，一缕带着槐花香的暖风穿堂而过，吹得案头宣纸沙沙作响。
窗外几株海棠将谢未谢，粉白花瓣随着风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宋霁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节处泛着青，茶汤在瓷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
“不过皇叔，”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可以喘口气的是……”话到此处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摇曳的树影，“我已经派阿桃去阻拦吴敛璋去京城了。”说罢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郁结的闷气都排尽。
辰平王正执壶斟茶的手在空中凝滞了一瞬。他抬起眼，眉间那道常年不展的川字纹又深了几分。“阿霁，”茶壶落在紫檀案几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你要给他个什么理由阻止他去？”声音里带着三分困惑七分凝重。
宋霁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釉面上描金的缠枝纹硌着指腹。她目光游移，最终落在窗外那片飘零的海棠上。“没想好……”花瓣被风卷着扑在窗纱上，又滑下去，“但他绝对不能去京城。”
说着宋霁突然转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当然也不是说他不能调查当年的铸币司案，”茶盏“咚”地搁在案上，“只是第一个提起这个案件的绝对不能是他。”
“什么意思？”辰平王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颤，半盏碧螺春泼洒在手背上，茶汤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宋霁，“你还没有告诉父皇这件事吗？”
一阵疾风掠过庭院，满树新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宋霁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低下头，鬓边一缕碎发垂落下来。“……没有……”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是飞鸽传书过去的，”语速越来越快，手指绞着衣角上绣的缠枝纹，“能写的东西很少......”尾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辰平王望着她发间微微颤动的珍珠步摇，茶汤滴落在青砖地上，裂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宋霁无意识地用指甲刮着茶盏上的釉彩，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但是我又着急求千年雪参……”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眼睛一亮，抬头时发间的珠钗划过一道流光，“算着时日，今日该到了。”
辰平王缓缓放下茶盏，阳光在釉面上流动。他眉头紧锁，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一只金翅雀落在枝头，压得花枝轻轻颤动。
“且不说吴敛璋愿不愿意跟着阿桃回来，”他转回视线，声音像浸了春茶的温水，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就算是愿意回来，你要如何说服他不再去呢？”
宋霁不自觉地咬住下唇，阳光照得她耳垂上的珍珠耳垂莹莹发亮。
辰平王指尖轻叩案几，木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就算你能找出一大堆理由——”叩击声突然停住，“他会信吗？”
一片海棠花瓣乘着风飘进来，轻轻落在砚台上。
“吴敛璋可不是个轻易能被说服的人。”辰平王的声音很轻，却像那花瓣落进墨池，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宋霁挺直了脊背，阳光在她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衬得她眼中的坚定更加分明。
“我知道的，”她一字一句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一道木纹，“父皇最后肯定会知道叶霜华这件事的，”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知道的途径，绝对——”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顿，“不能是从一个外人口里说出来。”
宋霁忽然松了紧绷的肩膀，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不过皇叔，”她微微倾身，茶汤在杯中晃出细碎的金光，“我想知道，为何他明知叶生华不是他的女儿，还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辰平王抬手遮了遮过于耀眼的阳光，袖口的云纹在光线下流转。他缓缓抬眸，目光穿过飘舞的尘埃：“大抵是因为......”声音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叶霜华很乖。”
一只蝴蝶误入室内，在两人之间翩翩飞舞。辰平王的目光追随着那抹翩跹的彩影：“她表现出来的形象，与他的女儿......很相似吧。”说罢轻叹一声，叹息声混着窗外飘来的琴音，消散在春风里。
阳光移到了书案中央，照亮了砚台中未干的墨汁。辰平王摇了摇头，玉佩上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晃：“但具体是为什么，”他望向窗外那株花朵，“我并不知晓。”
一片花瓣乘着风飘进窗来，轻轻落在宋霁的茶盏旁，粉白的颜色在深色案几上格外醒目。
“看来这些事还是得亲自问吴敛璋了。”宋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边沿，新沏的龙井腾起袅袅热气，将他晦暗不明的眸色掩在氤氲之后。窗外飘来几片柳絮，正落在他玄色锦袍的银线云纹上，“就看阿桃能不能将他带回来了......”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她低头盯着青砖地上斑驳的光影，良久，忽听得廊下鸟儿啾啾叫了两声。
“皇叔不如一同与我回宫等候吧。”宋霁抬首时，一缕碎发从耳后滑向前来，在颊边投下浅浅阴影。
她伸手推开半掩的雕花木窗，霎时涌进来的春风带着花的甜香，将案上文书吹得簌簌作响。
“你今天去见叶霜华了？”辰平王手中把玩这手中的玉佩，相似的叶霜华那里也有一块，是一年中秋节辰平王送给她的。
“见了。”宋霁唇角绷紧，指节在檀木案几上叩出三声轻响，“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被告知了这个噩耗。”她突然起身，腰间禁步撞在桌角，琳琅脆响惊飞了窗外偷听的黄鹂，“于是便急着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