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秋意是藏不住的。葡萄藤的叶子开始泛黄,像被阳光染透的碎金,一片片打着旋儿落在观星台的石阶上。江宇踩着满地落叶往上走,鞋底碾过枯叶的脆响,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
观星台的石桌上,摆着林小满新画的星图。这孩子来了三个月,画星图的手艺见长,线条比以前稳了许多,只是标注的星名依旧带着孩子气——把天狼星写成“大狼星”,把北极星画成个顶着帽子的小人。
“江大哥,你看我把新发现的星加进去了!”林小满举着星图,额角还沾着点墨渍,“老张爷爷说这颗星秋天最亮,像葡萄架上挂着的紫葡萄。”
江宇接过星图,果然在猎户座旁边看到个歪歪扭扭的紫点,旁边写着“葡萄星”。他忍不住笑了:“行,就叫葡萄星。当年林叔还把木星叫‘灯笼星’呢,说它亮得能照见山路。”
阿雅蹲在甜薯藤旁边,手里拿着小铲子给根须培土。那株从半块甜薯干里长出的藤蔓,如今已经爬满了半面竹架,叶子绿得发亮,下面挂着三个拳头大的甜薯,紫莹莹的像块块宝石。“再有半个月就能挖了!”她仰起脸,鼻尖沾着泥土,“我数过了,正好三个,分给小满哥一个,江宇哥一个,我留一个!”
林小满挠挠头,脸又红了:“我、我不馋,能跟着看星星就够了。”他来黑风坳的这些日子,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家,每天跟着江宇学认星,帮老张打理葡萄架,晚上就着煤油灯抄星图,日子过得简单又踏实。
山路上传来铃铛声时,三人正在给旧星图刷清漆。陈默牵着枣红马走来,马背上的帆布包鼓鼓囊囊,还挂着个草编的篮子,里面装着些圆滚滚的东西,用红布盖着。
“江兄弟,这趟的信能堆成山了!”陈默把帆布包卸下来,又掀开红布,露出里面的冬枣,“这是县城果园的王大爷让捎的,说你们去年寄的甜薯干苗结了好果子,特意送些冬枣当谢礼。”
阿雅拿起个冬枣,擦了擦就往嘴里塞,甜汁溅得嘴角都是:“比山里的野山楂甜!”
江宇拆信的功夫,林小满已经把冬枣洗好端上来。最先拆开的是老槐树的信,信纸边缘画着片金黄的草原,说秋草黄了,孩子们正在石墙上刻新的星图,木沙刻的北斗比去年周正多了,还说要在冬天第一场雪前,带着孩子们来黑风坳看星星。
“老槐树爷爷说要带奶酒来!”阿雅凑过来看画,指着一群小人说,“这个举着星星灯的肯定是木沙,他总爱跟我比谁的星图画得好。”
还有一封是西格德尔松寄来的,信里夹着片透明的冰叶——是用冰岛的寒冰雕成的叶子,脉络清晰得像真的一样。“黑风坳的耐寒草长得比冰岛旺,我把它移到了冰屋窗前,说让它看看极光。”信上的中文依旧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附了张极光照片,阿雅说想看会跳舞的光。”
照片上的极光果然像绿色的绸带在夜空舞动,江宇把它贴在旧星图旁边,正好和百年前的刻痕相映,新的光与旧的痕,在石墙上织成了奇妙的画。
最厚的一封信来自亚马逊的木棉,里面夹着片巨大的蝴蝶翅膀,展开有巴掌大,蓝得像爱琴海的海水。“雨林里的种子库收集了两百种种子,有棵从黑风坳带去的向日葵,长得比人还高,花盘大得能当帽子。”信里还说,榕树的儿子长大了,能独自守护树洞里的星核基座了,最近正在学刻星图,刻坏了三块木板,像极了当年的榕树。
“木棉姐姐说向日葵籽能榨油!”阿雅把蝴蝶翅膀夹进自己的画册,“明年我们也多种些,榨了油给陈大哥的马擦身子。”
陈默喝着老张泡的菊花茶,看着江宇把信分门别类收好,忽然说:“前几天去邻县送信,听说有人在翻印你们‘观星者’的故事,说你们是守护星星的人。还有人特意跑到镇上,问怎么才能加入你们呢。”
江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哪是什么守护星星的人,就是守着块地,记着些事。”他指着观星台石墙上的新旧星图,“这些刻痕,这些信,还有这株甜薯藤,都是记事儿的物件。人这一辈子,能记着些人,念着些事,就不算白活。”
陈默走的时候,江宇让他捎了些新摘的葡萄和甜薯藤的种子,说给县城的王大爷送去。阿雅还往他包里塞了片蝴蝶翅膀,让他转交给镇上的孩子们看。
夕阳西下时,三人坐在观星台的石栏上,看着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江宇拿出刻刀,在新刷好的清漆旁边,又刻下一道新的痕,下面写着:“秋,甜薯将熟,收冬枣三斤,信十七封,见蝴蝶翅于星图侧。”
林小满看着那道新痕,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有人添一笔刻痕,有人画一颗星,有人寄一封信,把这些细碎的念想攒起来,就成了比星星还亮的光。
阿雅的小手轻轻抚过旧星图上百年前的刻痕,又摸了摸江宇刚刻的新痕,忽然说:“它们好像在说话呢。”
“说什么?”江宇问。
“说谢谢啊。”阿雅仰起脸,眼里映着晚霞,“谢谢我们记得它们。”
晚风拂过葡萄架,叶子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应和。江宇望着天边渐亮的星子,知道今晚的星图上,又会多几颗被记住的星。而观星台的石墙上,新的刻痕还在慢慢延伸,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牵着百年前的月光,一头连着往后的岁月,把所有牵挂,都织进了黑风坳的秋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