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云一身素白,站在永王府书房外。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从清晨到晌午,烈日当空,汗湿重衣。
“求殿下开恩,准草民回徐州……为罗青置办后事。”
声音嘶哑,眼神空洞。
纪怀廉坐在书房内,慢悠悠地品着茶。透过窗棂,他能看见苏慕云笔直的身影,也能看见那双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
但他不能放人。
罗青已死——这个消息必须坐实。若苏慕云此时回徐州,万一与她碰面,走漏风声……前功尽弃。
“苏掌柜,”他缓缓开口,“罗青的尸骨尚未寻到,你如何置办后事?”
“便立个衣冠冢。”苏慕云抬起头,眼中泛起血丝,“至少……让他有个归宿。”
纪怀廉放下茶盏,走到门口:“青云集开市未久,虽近暂停开张,但仍是要有人打理。罗青已死,你若又离开,青云集谁来打理?”
“钱管事可暂管。”苏慕云叩首,“殿下,草民与罗青相识三载,情同手足。他如今……尸骨无存,草民若连个衣冠冢都不能为他立,此生难安。”
他说得恳切,眼中含泪。
纪怀廉静静看着他,良久,缓缓摇头:“不允!”
两个字,斩钉截铁。
苏慕云浑身一震:“殿下……?”
纪怀廉淡淡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罗青一死,青云集已受重创。你若再走,青云集必垮。届时,本王这三个月的投入,岂不是打了水漂?”
他说得冷漠。
苏慕云笑了,笑得凄凉:“原来在殿下眼中,罗青的命……。”
纪怀廉语气平静,“罗青死了,本王痛失臂膀,但青云集还在,你还需为本王效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苏掌柜,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活着的人,比死了的重要。”
苏慕云身形踉跄,转身向外走去:“草民……明白了。”
那一日,京城西郊多了一座新坟。
坟前无碑,只有一块木牌,上书:“罗青之墓”。坟里埋着的,是苏慕云从青云楼带出的一件青衫,一串佛珠——那是青罗一直戴在手上的,却在回徐州前托他收好,莫非,他早知此行凶险……
苏慕云在坟前站到黄昏,一滴泪也未流。
钱小心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三少爷,回去吧。”
“回哪里去?”苏慕云喃喃道,“青云楼吗?那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转身,看向钱小心:“钱管事,青云集……拜托你了。”
“少爷……”
“我要回江北。”苏慕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有些事,必须了结。”
钱小心一惊:“可是永王他……”
“他不让我回徐州,我便不回。”苏慕云冷笑,“但我可以去别处——扬州,淮安,哪里都可以。总之……这京城,我待不下去。”
他说完,转身离开。
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禁军西山大营校场。
谢庆遥正亲自操练新编入的骑兵队,玄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墨羽疾步穿过校场,在队列前单膝跪下,声音压得极低:
“侯爷,永王府传出消息——罗青七日前回京途中,遇贼人劫掠,不幸坠崖身亡,尸骨无存。苏慕云今晨向永王请辞,准其回徐州置办丧事,永王未允。”
谢庆遥手中的马鞭顿了顿。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副将继续操练,转身走向中军大帐。墨羽紧跟其后。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尘土与喧嚣。
“说清楚。”谢庆遥解开护腕,动作平稳如常。
墨羽道:“七日前,墨卫传回消息,只说永王与罗少爷一同坠崖。昨晚永王回到京中,永王被一猎户女所救,但罗少爷却已坠崖身死。”
谢庆遥将护腕放在案上,指尖在冰冷的铁甲上停留片刻:“尸体呢?”
“据说永王府的人派人搜了许久,崖底深潭湍急,只找到尸身。”
“苏慕云如何?”
“今晨素服前往永王府,求回徐州为罗青立衣冠冢。永王以‘青云集不可一日无主’为由驳回,只准他在西郊立坟。”
谢庆遥沉默良久,缓缓道:“墨羽,你亲自带一队人,去崖底重新搜寻。”
“侯爷,还有必要吗?”
“一寸一寸地搜。”谢庆遥抬眼,眸色深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墨羽不知侯爷对一个商贾为何如此重视,但他不敢问,领命而去。
墨羽四日后深夜回营复命。
谢庆遥坐在大帐中,烛火已燃过半。
“侯爷,崖底已搜遍。”墨羽单膝跪地,“除马车碎片外,确无尸骸。但……”
“说。”
“崖底向东三里处,有两人出谷的足迹。一深一浅,足迹消失在官道旁,那里常有猎户出入。”
谢庆遥食指在轻轻地敲着。
两人足迹出谷,永王被猎户女所救——这个说法,倒是对得上。
谢庆遥闭上眼。
烛火噼啪,在帐中投下晃动的影子。
墨羽退下后,他枯坐至天明。
晨光透过帐帘缝隙照进来时,他忽然睁开眼——眼中没有疲惫,只有锐利的光。
不对。
以他对夏淮左的了解,罗青既为他所用,且立下青云集这等功劳,即便身死,纪怀廉也该厚葬安抚人心。
不准苏慕云回徐州置办丧事……他是要……把苏慕云留在京中当人质。
谢庆遥猛地站起身。
是了,罗青必然没死。
就像他安排林蕴(夏含章)假死脱身一样——罗青,是不是也用了同样的手段?
“墨羽!”他唤道。
墨羽应声入帐。
“林蕴是否已至扬州?”
“是。三日前抵扬州。此时正在一处老宅为双亲守孝。”
“传书给扬州的墨卫,”谢庆遥沉声道,“在暗处护着她,记下她之后所有行踪,以及……所见之人。”
墨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试探道:“侯爷觉得,罗少年与他弟……妹妹一般,都借机隐遁了吗?”
谢庆遥没有回答。
他一直都知道青罗是女子。
男死女生。
这般金蝉脱壳,确实像是她的手笔。
“去吧。”他摆摆手,“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