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黎明抉择与暗影低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凹洞内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和洞外永不止息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林枫和苏婉清依旧守在洞口内侧，披着同一件外套，在寒冷与疲惫中保持着清醒的警戒。
苏婉清肩头的外套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温热，但那份粗糙的触感和属于林枫的气息，依旧固执地包裹着她，成为这漫长寒夜中一丝微弱却坚实的慰藉。她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大脑因为极度的疲惫而阵阵抽痛，但每一次即将沉入黑暗时，她都会猛地惊醒，第一时间去倾听秦雪的呼吸，确认那细弱却持续的生命脉动。
秦雪的呼吸比昨夜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浅促，但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断续。苏婉清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降下来了！不再是那种灼人的高热，只是略高于常人的温热。草药的敷料似乎起效了，伤口传来的腐败气息也淡了一些。这无疑是绝境中最好的消息。
她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疲惫感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袭来，让她几乎瞬间就要失去意识。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借着疼痛勉强维持着清醒。
身旁的林枫忽然动了一下。他的动作极其轻微，但苏婉清还是感觉到了。他似乎在调整姿势，让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颈得以放松，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洞口那道狭窄的缝隙。他的侧影在几乎完全黑暗的凹洞中，只是一个更浓重的轮廓，却散发着一种磐石般的安定感。
“她退烧了。”苏婉清用气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林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轻微地，似乎是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如释重负的叹息。“嗯。”
简单的回应，却让苏婉清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同样紧绷着一根弦，关乎秦雪的生死，也关乎整个团队的命运。
天色，就在这种沉默的守护和煎熬的等待中，极其缓慢地开始变化。洞外峡谷底部的黑暗，先是褪去了一丝墨色，泛起一层沉郁的铅灰，然后，那灰色渐渐变淡，透出些许冰冷的蓝。一线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曙光，艰难地挤过高耸崖壁的顶端，吝啬地洒下几缕，照亮了凹洞前一小片湿漉漉的岩石和苔藓。
天，终于亮了。
凹洞内也随之清晰起来。光线从遮挡物的缝隙渗入，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众人疲惫而脏污的脸，也照亮了地上那些简陋的行李和武器。
林小雨和小武几乎同时被光线变化惊醒。林小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第一时间看向秦雪，见她还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小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表情。小武则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他扒着洞口缝隙向外张望，似乎在确认外面是否安全。
秦雪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起初有些涣散和迷茫，适应了洞内昏暗的光线后，才逐渐聚焦。她看到了低矮的岩石顶棚，感觉到了身下坚硬的地面和盖在身上的衣物，也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草药苦涩气味和自己身上浓重的汗味与血腥味。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荒村的逃亡，肩上的剧痛，蛇肠谷的黑暗，怪物的袭击，还有那冰冷刺骨的濒死感……以及后来，颠簸的攀爬，清凉的敷料，和黑暗中持续不断的、令人心安的守护气息。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虚弱的身体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尝试动了一下左臂，依旧是撕裂般的疼痛，但似乎不再有那种灼热肿胀、仿佛要爆开的感觉。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正常。
“别乱动。”苏婉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透着暖意。她端着一小铁罐温热（用最后一点燃料加热过）的泉水走过来，“先喝点水。”
秦雪就着苏婉清的手，小口喝了几口温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看向苏婉清，看到了对方眼下的乌青和脸上的疲惫，也看到了她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
“谢谢。”秦雪哑着嗓子说，这句道谢包含了太多。
苏婉清轻轻摇头，用布角蘸水，小心地润湿秦雪干裂的嘴唇。“是林枫找来的草药，还有小武记得路。我们是一个团队。”
秦雪的目光越过苏婉清，看向洞口。林枫已经移开了部分遮挡的石头，正背对着洞内，观察着外面的峡谷。晨曦的光线勾勒出他宽阔而紧绷的肩膀线条。小武蹲在他旁边，也在向外张望。
“外面情况怎么样？”秦雪问，声音依旧虚弱。
林枫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暂时安静。没有发现那种怪物的踪迹，也没有其他异常。”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扫过洞内众人。经过一夜的休整（如果能称之为休整的话），除了秦雪依旧重伤虚弱，其他人至少恢复了一些体力，眼神中也少了几分昨日的惊恐，多了些劫后余生的清醒和……对前路的凝重。
“我们必须做决定了。”林枫走到洞内中央，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秦雪的伤势暂时稳定，但需要更好的治疗环境和药物，拖下去只会更糟。我们的食物和水，最多再支撑两天，而且无法补充。”
他指向北方的洞口方向：“那缕烟还在。是我们目前知道的，唯一可能存在的、规模较大的幸存者据点，也可能有我们需要的药品和相对安全的环境。”
“但过去的路……”小武怯生生地接口，脸上带着恐惧，“还有‘蛇肠谷’没走出去，外面可能还有那些怪物，还有……那些坏人……”
林枫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些风险。“两条路。第一，按照原计划，尽快穿过蛇肠谷剩余部分，然后向北，寻找上山梁的路，直奔烟柱方向。这条路最近，但风险最大，不确定因素最多。”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放弃烟柱，转向东或者西，寻找其他可能的小型避难所，或者干脆退回我们之前路过的、相对熟悉的区域，慢慢寻找资源和更安全的藏身地。这条路可能更安全，但希望渺茫，耗时更长，秦雪的伤等不起。”
他将选择摆在了众人面前。冒险一搏，争取尽快获得救援和补给；或者保守求生，将命运交给未知的运气和时间。
凹洞内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秦雪咬着苍白的下唇，她知道，自己成了影响决策的关键。如果她身体完好，以林枫的性格，很可能会选择冒险突进。但现在……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坚持”，但身体的虚弱和伤口持续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苏婉清轻轻握住了她完好的右手，掌心温热。“别急着做决定。”她看向林枫，“我们需要更具体的信息。蛇肠谷还有多长？出去之后的地形如何？那烟柱的距离和路径，有没有更准确的判断？”
林枫看向小武。
小武努力回忆着李叔零碎的讲述：“‘一线天’后面……好像还有一段，没那么窄，但也弯弯曲曲的，叫‘九曲沟’，然后就能出谷了。出谷后是一片乱石坡，往上就是老鸦岭的侧坡，要上到能看到烟的山梁，还得爬很久……李叔没说具体多远。”
信息依旧模糊，但至少有了大致轮廓。蛇肠谷尚未完全通过，出谷后仍需艰苦跋涉。
“那些怪物……”林小雨小声问，脸上还带着昨日的恐惧，“还会出现吗？”
林枫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那几株剩余的草药。“它们怕这种气味。我们可以把草药汁涂在身上和武器上，也许能起到一定驱赶作用。”但这只是猜测，无法保证。
时间在沉默的思考中流逝。洞外的光线越来越亮，峡谷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暂时驱散了部分阴森的气氛，却也提醒着他们，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抉择无法回避。
最终，秦雪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目光直视林枫，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属于战士的锐利和决断。
“走。”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走最快的路。去北边。”
这个决定让苏婉清有些意外，她担忧地看着秦雪：“你的身体……”
“死不了。”秦雪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倔强，“留在这里，或者绕远路，都是等死。不如赌一把。”她看向林枫，“我尽量不拖后腿。如果……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们不用管我。”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平静，却让洞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枫看着她，目光深沉，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既然是一个团队，就不会丢下任何人。”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行装。“休息半小时，补充体力，处理伤口，涂抹草药。然后出发，用最快速度通过蛇肠谷剩余部分。”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苏婉清重新为秦雪检查包扎伤口，将捣烂的草药仔细敷上。林枫和小武将剩下的草药捣出汁液，小心地涂抹在每个人的外衣袖口、裤脚和武器手柄上，刺鼻的气味在洞内弥漫开来。
林小雨帮忙整理所剩无几的食物和水，分装成便于携带的小份。小武则紧张地反复检查自己的那根木棍，将汁液涂满尖端。
半小时后，五人再次站在凹洞口。晨曦照亮了峡谷，虽然依旧阴森，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前方的“九曲沟”蜿蜒曲折，怪石嶙峋，视线受阻，不知隐藏着什么。
林枫依旧打头，手中紧握着涂抹了草药汁、气味刺鼻的消防斧。小武紧跟其后，手中也紧握着木棍。苏婉清搀扶着秦雪，林小雨守在另一侧。
出发前，林枫最后看了一眼众人，目光在秦雪苍白却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跟紧。保持安静。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停，不要回头。”
说完，他率先踏出了凹洞，再次迈入了蛇肠谷那未知而凶险的腹地。身后，是相互扶持的队友和那缕在北方山梁之上、依旧飘渺却已成为唯一指引的——希望之烟。抉择已定，唯有前行。而在这黎明时分的山谷中，昨夜的恐惧尚未散去，新的挑战已然降临。黑暗或许暂时退却，但阳光未曾真正照耀的角落，低语的暗影，似乎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