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夜色尚未褪尽。苏念棠在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中醒来,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望着窗外灰青色的天空,听着远处军营传来的晨起号声——那是陆建军他们出操的时间。
自他离家已近两周,她每日掐指算着归期。
轻手轻脚起身后,她先到厨房生火。灶膛里的火苗蹿起来,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小米粥熬上后,她从空间取出半碗糯米和几个咸蛋黄——蛋黄是服务社买的(十个六毛钱),她特意挑的流油的那种,准备试做一批蛋黄酥,看看能不能丰富点心品类。
“娘——”明浩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今天叫婶婶她们什么呀?”
“今天不教新菜,复习前几天的。”苏念棠手上揉着面,“醋溜白菜和土豆丝,都是你们爱吃的。”
明浩懂事地点点头,去叫弟弟们起床。苏念棠望着大儿子的背影,心里涌起暖意——这孩子越来越像他爹,话不多却可靠。
早饭桌上,小米粥熬得浓稠,配着昨晚剩的葱油饼。孩子们吃得香甜,明远小脸上沾着米粒,含混地说:“娘,李老师昨天问我,你家做不做不辣的酱……”
苏念棠手一顿:“李老师怎么问这个?”
“她说她婆婆不能吃辣,但闻着我们午饭香。”明浩接过话,“我就说,娘什么酱都会做。”
苏念棠摸摸儿子的头,心里却琢磨起来。幼儿园老师这个群体,或许是个新市场。
七点半,母子四人准时出门。晨光初透,家属院的水泥路上已有军属提着菜篮子往来。走到幼儿园门口时,孙桂花远远就招手:“念棠!有好事!”
“什么好事?”苏念棠把孩子们送进园,转身问道。
孙桂花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我娘家表弟在钢厂食堂当采购,昨天来我家吃饭,尝了你给我的那瓶香菇酱,非要我问问——你接不接食堂的订单?”
苏念棠心头一跳:“多大的单?”
“说先订二十瓶试试,要是工人们喜欢,以后每周都订!”孙桂花兴奋得脸发红,“价格……他说按八毛五一瓶,成不成?”
苏念棠脑中飞快计算:二十瓶就是十七块。成本大概十块,净赚七块。更重要的是,打开了食堂渠道。
“成。”她当即拍板,“不过得先付三成定金,我得备料。”
“我这就去跟他说!”孙桂花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对了念棠,林菲菲昨天在服务社说你坏话,让小张给怼回去了。”
“小张?”
“对啊!小张说,‘苏老师的手艺是自己苦练出来的,你们有本事也练去’!”孙桂花学着小张的语气,把苏念棠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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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孙桂花,苏念棠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服务社。今天要买的东西不少:牛肉三斤(两块七),玻璃瓶二十个(一块),各种调料(一块),还有做蛋黄酥的红豆沙(半斤两毛)。总共四块九。
小张看见她,神秘兮兮地招手:“苏老师,钢厂那边有信儿了?”
“孙姐跟你说了?”
“她刚走!”小张压低声音,“我表哥在钢厂车队,他说食堂主任最近正愁工人们抱怨伙食没味。您这酱要是送过去,那可是雪中送炭!”
苏念棠心里有了底。她付了钱,提着沉甸甸的东西往回走,脚步比往日轻快许多。钢厂食堂这单要是成了,她的事业就算真正迈出了一大步。
到家刚放下东西,院门就被敲响了。来的是王大姐,她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根鲜嫩的黄瓜。
“念棠,我家菜地今早摘的,给你添个菜。”王大姐放下篮子,神色却有些犹豫,“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姐你说。”
“刘慧昨天……”王大姐压低声音,“我看见她从林菲菲家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鬼鬼祟祟的。后来我碰到她,问她拿的什么,她说是林菲菲给的布料。”
苏念棠眉头微蹙。刘慧和林菲菲走得近,她早就知道。但两人这样偷偷摸摸……
“我知道了,大姐。”苏念棠面色平静,“我心里有数。”
王大姐看着她镇定的样子,放下心来:“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叫我。”
送走王大姐,苏念棠站在院子里,看着墙角那几畦绿油油的菜苗,陷入了沉思。林菲菲这是换了策略——不再直接挑拨,而是想派人“渗透”进来?
她冷笑一声。想偷师?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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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苏念棠开始熬制新一批酱料。牛肉切丁,香菇泡发,各种调料一字排开。她系上围裙,站在灶前,动作有条不紊。
第一锅酱熬到一半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来的是刘慧。她脸上堆着笑,手里提着一小袋核桃:“念棠姐,我娘家捎来的山核桃,给你尝尝。”
“谢谢刘慧。”苏念棠接过核桃,转身继续搅拌锅里的酱,“你坐,我这儿正忙,就不招呼你了。”
“我帮你吧!”刘慧凑到灶台边,眼睛盯着锅里翻滚的酱料,“这酱看着就香……念棠姐,你放的是些什么调料啊?”
苏念棠手下不停,语气平淡:“就是常见的那些。刘慧,你要真想学做饭,下午识字班我教红烧茄子,你来学那个吧。”
刘慧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我、我就是好奇问问……”
“做酱没什么窍门,就是火候和耐心。”苏念棠盖上锅盖,转过身看着刘慧,“对了,我听你的婆婆病了,你婆婆的病好些了吗?钱够不够用?”
刘慧低下头:“还、还那样……钱……我再想想办法。”
“需要帮忙就说。”苏念棠擦擦手,“不过刘慧,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酱料配方是我吃饭的手艺,不能随便教人。希望你能理解。”
刘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点了点头:“我、我理解……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苏念棠眼神微冷。果然,是冲着配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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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第一锅酱熬好了。苏念棠小心地将滚烫的酱料装瓶,十个玻璃瓶整齐地排在桌上,红亮油润,香气扑鼻。
她刚封好最后一瓶,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是个陌生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钢厂的工作服,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请问是苏念棠同志吗?”男人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我是钢厂食堂的采购员,孙桂花是我表姐。”
“快请进。”苏念棠连忙招呼,“您是来……”
“送定金。”男人从布包里掏出五块钱,“我们主任说了,先订二十瓶香菇牛肉酱,这是定金。剩下的货到付款。”
苏念棠接过钱,心里踏实了大半:“三天后交货,您看行吗?”
“行!”男人爽快道,“要是工人们爱吃,以后我们每周都订!我们钢厂一千多号工人,食堂天天开,用量大着呢!”
送走钢厂的人,苏念棠握着那五块钱,站在院子里久久没有动弹。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这单生意成了。不只是二十瓶酱,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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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接孩子时,苏念棠在幼儿园门口遇到了林菲菲。林菲菲今天打扮得格外光鲜,看见苏念棠,笑得很甜:“苏姐,听说你接了钢厂的大单?恭喜啊!”
“林同志消息真灵通。”苏念棠面色平静。
“家属院就这么大,什么事能瞒得住?”林菲菲凑近些,压低声音,“不过苏姐,你一个人做二十瓶酱,忙得过来吗?要不要姐妹们帮忙?刘慧昨天还说,想跟你学手艺呢。”
苏念棠笑了:“谢谢林同志好意。不过我这人手艺笨,教不了别人。刘慧要是真想学,下午识字班我教红烧茄子,她可以来学。”
林菲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苏姐真是……谨慎。”
“过日子嘛,该谨慎的得谨慎。”苏念棠说完,牵着孩子们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明浩仰着小脸问:“娘,那个阿姨是不是不高兴?”
“有些人啊,就见不得别人好。”苏念棠摸摸儿子的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晚饭苏念棠做了红烧茄子——正是下午识字班教的那道菜。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明远用茄子拌饭,吃得小脸上都是酱汁。
饭后,她照例给孩子们洗澡、讲故事。等孩子们睡熟了,她坐在灯下,摊开本子记账。
今日收入:钢厂定金五块,服务社卖酱三块(上午卖了三瓶牛肉酱),共八块。
支出:采购四块九。
净收入:三块一。
更重要的是,钢厂的大单敲定了。她在本子上郑重记下:“钢厂食堂订单,二十瓶香菇牛肉酱,定金已收。三日后交货。”
写完账,她开始给陆建军写信。
“建军:今接钢厂食堂订单,二十瓶酱,定金五块已收。孙姐表弟牵线,谓若工人们喜欢,可成长期供货。刘慧受林菲菲指使,欲窥配方,被我婉拒。孩子们安好,明远言李老师询不辣之酱,或可开拓新品类。想你,钢厂订单若成,待你归来,家底将厚实许多。念棠。”
信写好了,她折好装进信封。明天去寄。
做完这些,她走到窗前。夜色渐浓,星子初现。远处军营的灯火连成一片,像地上的星河。
她想起白天的种种——钢厂订单的惊喜,刘慧的试探,林菲菲的酸意。该来的总会来,该得的也总会得。
转身时,她看见桌上那五块钱定金,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她在这个年代,凭自己双手挣来的底气和尊严。
路还长,但东风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