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直隶,冻土刚化出些潮气,总督府议事厅的窗纸就被春风吹得轻轻晃。胤珩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前日从保定府农户手里收到的——纸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里正多算俺家半亩田,找官说没用”,字迹边缘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农户藏在怀里带过来的。
“周大人,”胤珩把纸条推到直隶总督周培公面前,语气沉了沉,“核查官再仔细,也有顾不到的角落;《手册》再周全,也堵不住官员的私心。百姓有冤没处说,这改革的根基就不稳。”
周培公捻着胡须,看着纸条上的字,叹了口气:“贝勒爷说得是。前日本官还收到河间府的密报,有里正瞒报亡丁,让现丁替缴赋税,农户去县衙告状,县令却推说‘核查册已定,改不了’。只是……设申诉渠道容易,防官员作弊难啊。”
这正是胤珩要解决的问题。他起身走到墙边,指着挂着的直隶舆图,指尖落在每个县城的标记上:“咱们每县只设一个申诉箱,就放在县衙门口那棵古槐下——那里人来人往,谁都看得见,官员想把箱子挪到院内藏起来,百姓第一个不答应。”
“选址好!”周培公眼睛一亮,又追问,“那箱子谁管?钥匙给谁?别到时候箱子成了摆设,投诉信都被官员扣下来。”
“箱子用厚铁打造,锁芯做双槽,钥匙分两把。”胤珩早就想好了细节,“一把给县核查官,另一把给县学教谕——教谕是文人,不管钱粮赋税,跟地方官员没利益牵扯,最是中立。规定每五日一早,两人一起开箱,就在古槐下当着百姓的面读投诉信,能当场处理的立刻办,处理不了的,必须在三日内给答复,还得把答复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让百姓监督。”
周培公听得连连点头:“双钥匙、当众开箱、限时答复,这三招下来,官员想作弊都难!只是……教谕们愿不愿掺和这事?他们平日里只管教书,怕是不想得罪官员。”
“这事我去说。”胤珩笑着道,“前日我见了保定府的教谕张老先生,他说‘文人当为百姓发声’,只要咱们给教谕们‘尚方宝剑’——若有官员敢威胁教谕,直接报总督府,您亲自处置,他们自然敢管。”
商议定了,胤珩立刻让人赶制申诉箱。铁箱做得厚实,高约三尺,宽两尺,正面用红漆写着“民怨申诉箱”五个大字,箱顶开了个仅能塞进信纸的小口,防止有人伸手进去偷信。每县的箱子都由胤珩派去的亲信护送,亲自交到核查官和教谕手里,还特意让衙役在古槐下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给箱子遮雨。
三月初十,直隶三十个县的申诉箱同时启用。大兴县的古槐下最是热闹——农户们围着铁箱,好奇地探头看,有个老汉犹豫了半天,从怀里掏出张写好的纸条,颤巍巍地塞进箱口,嘴里念叨着“希望能管用”。
三日后,到了开箱的日子。天刚亮,大兴县核查官赵德海就带着教谕王老先生来到古槐下,周围早已围满了百姓。赵德海掏出钥匙,王老先生也从袖中取出另一把,两人一起插进锁芯,“咔嗒”一声,箱子开了。
里面只有一封匿名信,信纸是粗糙的草纸,字写得很用力,几乎要把纸戳破:“里正李三旺瞒报两户亡丁,一户是张老栓家的儿子,去年秋病死了;一户是刘二家的男人,冬天冻饿而死。李三旺怕被追责,没上报,还让俺们这些现丁替缴他们的丁银,求官爷做主!”
赵德海看完信,脸色一沉——李三旺是大兴县东河村的里正,前几日核查时,他还说“村里无亡丁”,没想到竟瞒报了两户。王老先生立刻道:“赵大人,咱们现在就去东河村,用《民册核查手册》的‘邻里互证’查,定能问出实情。”
两人带着衙役赶到东河村时,李三旺正在村口的茶馆喝茶,见核查官来了,脸色瞬间白了。赵德海没跟他废话,直接找了张老栓和刘二的邻居,按照“邻里互证”的规矩,让他们在见证书上签字。
邻居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见官府来查,纷纷说实话:“张老栓的儿子去年九月就病死了,李三旺说‘瞒报下来,村里能多领点赈灾粮’,结果粮没见着,丁银倒让俺们替缴了!”“刘二家的男人冬天没粮吃,冻饿而死,李三旺怕担责,连丧帖都没让报!”
赵德海让衙役取来李三旺的核查册,又对照去年的粮税记录,果然发现张老栓和刘二的名字还在册上,丁银也记在“已缴纳”一栏。证据确凿,李三旺再也瞒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按照《手册》的反腐条款,赵德海当场宣布:“李三旺瞒报亡丁,逼现丁替缴赋税,罚俸半年,公示全县;多征的丁银,三日内退回张老栓和刘二家,还要补偿两家各五两银子,作为安抚!”
张老栓颤巍巍地接过退回的丁银,老泪纵横,对着赵德海和王老先生深深作揖:“谢谢官爷!谢谢官爷!以前有冤没处说,现在有了这申诉箱,俺们终于有地方说理了!”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鼓掌,之前的疑虑都变成了信任——原来这申诉箱不是摆设,真能为百姓做主。
可申诉箱推行没几日,就有阻力传来。保定府的两个县令私下找到周培公,满脸委屈地抱怨:“周大人,这申诉箱可把我们害苦了!百姓天天盯着,一点小事就投诉,官员都不敢做事了,核查进度都慢了!”
周培公把这事告诉了胤珩。胤珩听了,却笑了:“他们不是怕百姓投诉,是怕自己的猫腻被揭发。这样,您让这两个县令去大兴、宛平这两个申诉箱起效的县观摩一天,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事的。”
两个县令半信半疑地去了大兴。刚到县衙门口,就见古槐下的申诉箱前没什么人,只有个老汉在看告示栏上的答复。县令好奇地问:“老伯,您怎么不投诉啊?”
老汉笑着说:“没什么可投诉的!现在官员查丁口、量田亩都仔细,里正也不敢瞒报了,俺们哪还有冤要申?之前投诉过一次里正多算田亩,当天就改了,还退了银,挺好!”
两人又去了大兴县衙的账房,见核查官赵德海正拿着账册核对,旁边的小吏说:“自从有了申诉箱,大人让我们每查一户都记清楚,生怕出错被投诉,现在核查效率比以前高了三成,逾期的都少了!”
看着大兴县的核查进度表——逾期率从之前的三成降到了一成,百姓投诉量也从每日五六封降到了一两封,两个县令哑口无言。他们终于明白,申诉箱不是给官员添乱,而是帮官员规范行为,百姓放心了,自然就不投诉了,核查效率反而更高。回去后,两人再也不提反对的话,还主动在县里宣传申诉箱的好处。
消息传到京城,闻咏仪从给她送东西的太监口中得知了申诉箱的成效——直隶百姓现在见了申诉箱就像见了亲人,有的农户还在箱子旁放些自家种的菜,感谢官府为百姓做主。闻咏仪听了,心里很是欣慰,让人找工匠做了块小小的楠木匾额,上面刻着“为民立命”四个字,用锦盒装好,让亲信太监悄悄送到直隶总督府,转交给胤珩。
胤珩收到匾额时,正在灯下看各县的申诉箱工作报告。打开锦盒,看到“为民立命”四个字,指尖轻轻拂过刻痕,忽然想起去年在保定府流民棚里,那个小女孩说“想有块自己的田,不用逃荒”——现在,申诉箱让百姓有了说理的地方,《手册》让核查有了规矩,宫女吏补了人手的短板,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百姓能安稳过日子。
他把匾额放在案头,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洒在总督府的庭院里,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却格外安宁。胤珩知道,这只是改革的一小步,接下来还有江南的地主阻力,还有全国推广的难题,但只要守住“为民”这颗心,只要百姓愿意支持,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而此刻的江南苏州府,某地主正拿着从直隶传来的消息,脸色阴沉。他对着身边的里正说:“这胤珩搞什么申诉箱,还让百姓监督官员……咱们江南的田亩和丁口,可不能让他这么查!得想个法子,让他的申诉箱在江南行不通!”
里正连忙点头:“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联络其他地主,到时候……”
两人的话没说完,窗外的风就吹进了屋,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气,却吹不散空气中的算计。胤珩还不知道,江南的阻力已在暗中酝酿,但他案头的“为民立命”匾额,早已为他点亮了前行的方向——民心,才是改革最坚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