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阁要探,但明目张胆前去恐打草惊蛇。史弥远与赵乾的密会更是迷雾重重,需从长计议。陈序深知,在这龙潭虎穴般的刑部,若无实实在在的功绩和无法辩驳的案件在手,仅凭圣眷和一股锐气,终究是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倾覆。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立威,又能撕开黑暗缝隙的案子。
第二日,他不再去碰那些被故意送来的无关卷宗,而是直接找到了刑部尚书闫文正。
“闫大人,下官既蒙圣恩,忝居刑部郎中之位,不敢尸位素餐。恳请大人将部中积压多年、悬而未决的重案、要案,交予下官核查,下官愿竭尽全力,厘清真相!”
闫文正有些意外地看了陈序一眼,沉吟片刻。他自然知道陈序在部内的处境,也明白这个年轻人想做什么。于公于私,他都乐见其成,只要不惹出太大乱子。
“陈郎中有此心,甚好。”闫文正从身后的档案架上取下一份落满灰尘的厚重卷宗,“此案积压已有五年,涉及边军粮饷,颇为敏感,一直悬而未决。你若有意,可先看看。”
陈序双手接过卷宗,封皮上写着《康定六年北疆三镇军饷贪墨案》。
回到公廨,他屏退左右,仔细翻阅起来。
案件发生在五年前,北疆三镇一批价值五十万两的军饷粮草在转运途中“神秘失踪”,押运官兵百余人尽数被杀。朝廷震怒,下令严查。最终,时任北疆转运副使的边军老将岳崇山被锁定为主犯,证据似乎很充分:有仓官指认其私自更改运输路线;在其府中搜出来历不明的巨额银票;其一名亲卫“不堪压力”自尽前留下血书,指认岳崇山指使其勾结马匪,劫掠军饷。
人证物证看似俱全,岳崇山也被打入死牢。但奇怪的是,此案在最后定罪阶段却被莫名压了下来,一拖就是五年,岳崇山也病逝于狱中。卷宗记录到此为止,结论是“主犯已伏法(病逝),余犯在逃,案悬。”
陈序一页页仔细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表面看,证据链完整。但他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和来自现代的刑侦思维,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处极不合理的疑点:
第一,动机牵强。岳崇山是戍边二十多年的老将,素有廉名,家眷皆在京城,为何要冒诛九族的风险去贪墨自己负责押运的军饷?数额虽巨,但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第二,指证仓官的证词过于完美,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而且关键仓官在作证后不久就“意外”坠马身亡。
第三,那所谓来历不明的银票,号码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辨是来自京城几家大钱庄的联号,一个边军将领,如何在京城有如此根底?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批“失踪”的军饷,数量庞大,目标显着,是如何在朝廷严查之下,做到彻底消失,五年间毫无痕迹的?这绝非一个边将和马匪能做到的!
这案子,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局!岳崇山很可能是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而案子被压五年不结,也绝非偶然。是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还是在掩盖更深层次的东西?
陈序合上卷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就是它了!
这不仅是一桩可能蕴含冤情的积案,更可能牵扯到军中和朝堂的某些势力!查清此案,既能彰显能力,震慑宵小,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找到与清风会、甚至与“鹞子”相关的线索!
“来人!”
一名值守的书吏应声而入。
“去档案库,调取康定六年所有与北疆三镇军饷、粮草转运相关的全部记录,包括兵部、户部的往来文书副本!还有,当年涉及此案的所有在押或已释放人犯的名单和口供,全部调来!”陈序下令。
那书吏面露难色:“陈大人,这……这些都是陈年旧案了,卷宗浩繁,而且……而且有些可能归档不清,一时半会儿恐怕……”
陈序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调不来,就让刘管事亲自来见我。”
书吏被陈序那看似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看着书吏仓惶离去的背影,陈序知道,麻烦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档案库的刘管事就亲自来了,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陈大人,您要调阅的那些卷宗,年代久远,分散各处,清理出来需要些时日。您看……是不是先处理些手头紧要的公务?”
陈序看着他,忽然问道:“刘管事在刑部档案库多少年了?”
刘管事一愣:“回大人,快……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堪称部中老吏了。”陈序语气平淡,“康定六年的案子,你应该有印象吧?岳崇山将军,你可还记得?”
刘管事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大人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去督促他们尽快整理卷宗。”
他匆匆行礼,转身欲走。
“刘管事,”陈序的声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听说城西听潮阁的茶不错,不知管事可曾去过?”
刘管事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瞬间僵硬,虽然背对着陈序,但陈序能清晰地看到他后颈的肌肉骤然绷紧。
他没有回答,几乎是踉跄着,加快脚步离开了陈序的公廨。
陈序看着他那仓惶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反应如此激烈?
看来,老吏葛春的提醒没错,这个刘管事,甚至这桩军饷旧案,恐怕真的和那个神秘的“听潮阁”,以及那三道波浪符号,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水,已经开始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