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白渡桥下的交接进行时,丁陌没去现场。
他坐在领事馆自己的办公室里,窗外的天色正从深蓝转向浅灰。桌上摊着一份码头装卸记录,他手里拿着钢笔,看似在核对数字,实则耳朵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军统的人应该已经取走了那十箱锡锭。交接方式是按规矩办的——货放桥墩下,钱放石缝里,双方不见面,各取所需。这样最安全,也最冷漠。但在这个行当里,冷漠就是安全。
丁陌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码头的方向隐约传来汽笛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得去处理剩下的十二箱锡锭,还有渡边那边第一批药品的交接。
但这两件事,他都不能直接出面。
锡锭的交易,已经托给了李爷。李爷是江湖人,门路广,嘴也严。关键是李爷不懂政治,只认钱。丁陌给他的说法是:这批锡锭来路不太正,是船方处理“受损货物”时私下扣下来的,需要找个稳妥的渠道消化掉。李爷没多问,只问价格和分成。
这就够了。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至于药品的交接,渡边康夫那边已经谈妥了长期合作。这老狐狸贪是贪,但做事有一套。第一批三十盒盘尼西林、五十包磺胺、一百瓶止血粉,按约定明晚在江湾码头交接。渡边会把这些药混在“过期报损”的医疗物资里,丁陌派人去取就行。
但丁陌想得更远——渔夫那边要的药品数量有限,渡边这边如果能长期供货,多余的药品可以转手卖到黑市。盘尼西林在黑市上是硬通货,价比黄金。有了这笔收入,他就能支撑更大的网络,做更多的事。
这就是生意经:一手进货,一手出货,中间赚差价。只不过他进的货来自日军后勤系统,出的货流向根据地和黑市,差价则用来养人、铺路、建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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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丁陌去了码头。
老陈正在调度室里安排今天的装卸任务,看见他进来,把工人们打发出去。
“竹下先生,那十二箱锡锭还放在三号仓库。李爷早上派人来问,什么时候出第二批货。”
“告诉他,三天后。”丁陌说,“一次两箱,分六次出完。买家要换,地点要换,付款方式也要换。现金、美元、金条轮着来。”
“明白。”老陈点头,又压低声音,“还有件事。江湾码头那边传话过来,说三号仓库明晚十点可以进车,但只能停二十分钟。”
这是渡边安排好的交接窗口。丁陌心里记下,又问:“阿良那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明晚他值夜班,守三号仓库。”老陈顿了顿,“竹下先生,这事……风险不小。阿良是我侄子,嘴严,但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我怕他紧张。”
“你告诉他,就是搬几箱货,别的不用管。”丁陌说,“事成之后,有重谢。”
“是。”
交代完码头的事,丁陌回到领事馆。经过机要室时,中村正好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竹下君。”中村眼神闪烁,“渡边少佐那边……还顺利吗?”
“顺利。”丁陌点头,“多谢中村君引见。”
“应该的。”中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渡边少佐这个人,胃口不小。竹下君跟他打交道,要留个心眼。”
“我明白。”
中村走了。丁陌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清楚,这个胆小怕事的机要室主任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自保——万一渡边出事,别牵连到他。
但丁陌早有准备。和渡边的交易,他留了后手。每次交接的账目都做了两套,一套给渡边看,一套自己留着。万一出事,这些就是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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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丁陌去了趟李爷的茶馆。
茶馆里客人不多,周明还在柜台后面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看见丁陌,他抬起头:“竹下先生,李爷在后院。”
丁陌往后院走。李爷正在天井里逗那只画眉,看见他,放下鸟食。
“竹下先生,里边请。”
两人进了雅间。李爷给丁陌倒上茶,这才坐下。
“第二批锡锭的买家找到了。”李爷说,“是个苏州来的老板,姓沈,做五金加工。价格按市价八折,现大洋支付。后天晚上交易,地点在苏州河边的一个旧仓库。”
丁陌点头。苏州河那带仓库多,鱼龙混杂,适合做这种交易。
“沈老板可靠吗?”
“可靠,跟我打过几次交道。”李爷说,“不过这次他多问了一句,说以后还有没有货。看样子,他那边需求量不小。”
“有货。”丁陌说,“但不是现在。你告诉他,货源不稳定,时有时无。有货了我会通知你,他准备好钱就行。”
“行。”李爷喝了口茶,“对了,药品的事,胡老板那边又问了。我说您还在考虑,他就没再多说。”
丁陌知道,这是胡老板在探口风。黑市上药品生意利润大,但风险也大。胡老板想拉他入伙,但他现在有渡边这条线,不需要走黑市进货。不过胡老板这条线也不能断,留着说不定有用。
“胡老板那边,你先应付着。”丁陌说,“就说我在找更稳妥的货源,找到了再跟他合作。”
“明白。”
从茶馆出来,丁陌没回领事馆,而是去了趟法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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