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丁陌沿着街慢慢走,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黑市这条路堵死了,那就只剩一条路:从渡边康夫那里抠。
怎么抠?
用钱开路,这是肯定的。但光有钱不够,还得有由头。直接买太危险,得找个合理的名义——“药品过期需要更换”是个好借口,但需要渡边配合做账。
这就涉及到两个问题:第一,渡边敢不敢做?第二,做了之后怎么分赃?
丁陌需要给渡边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还要把风险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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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中村带来了消息。
“渡边少佐同意见面,但时间地点要他来定。”中村说,“今晚八点,虹口料理店‘菊之屋’,二楼雅间。”
“菊之屋……”丁陌知道那地方,日本军官常去的料理店,安静,私密,适合谈事。
“竹下君,”中村犹豫了一下,“渡边少佐说,只见你一个人。而且……要带‘诚意’。”
“我懂。”丁陌点头,“谢谢中村君。”
中村走了,丁陌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二十根金条——这是他攒了两年的私房钱,本来是准备应急用的。
现在就是应急的时候。
他取出十根,用布包好,放进公文包。剩下的十根放回保险柜。
十根金条,是敲门砖。如果谈成了,后面还有。如果谈崩了……那就得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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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虹口料理店“菊之屋”。
丁陌推开二楼雅间的门时,渡边康夫已经在了。这个后勤课少佐今天穿了身便装,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摆着一壶清酒,几碟小菜。看见丁陌,他抬了抬眼,没起身。
“竹下君?坐。”
丁陌脱鞋进去,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渡边少佐,久仰。”
“中村说,你有事找我。”渡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条斯理地喝着,“什么事?”
丁陌把公文包放在腿上,打开,取出那个布包,推到渡边面前。
“一点心意。”
渡边瞥了一眼布包,没动。
“这是什么意思?”
“想跟少佐做笔生意。”丁陌说,“我有个朋友,急需一批药品。盘尼西林、磺胺、止血粉,都要。数量不小,但价格好商量。”
渡边放下酒杯,看着丁陌。
“竹下君,你知不知道,私自买卖军需药品,是什么罪?”
“知道。”丁陌迎上他的目光,“所以来找少佐。少佐管后勤,应该知道,仓库里的东西,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只要账目对得上,没人会深究。”
渡边笑了,笑得很冷。
“你说得轻巧。上面查下来,掉脑袋的是我。”
“所以要有技巧。”丁陌说,“比如……报损一批过期药品,申请更换。旧的‘销毁’,新的入库。实际上,旧的还有效,可以‘处理’掉。这样账目清楚,手续齐全,谁也挑不出毛病。”
渡边没说话,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敲着。
丁陌知道他在犹豫,于是加了把火。
“事成之后,还有重谢。”他说,“而且不是一次性的生意。以后每个月,都可以‘处理’一批‘过期’药品。细水长流,大家都好。”
细水长流这四个字,打动了渡边。
一次性买卖风险大,但长期合作就不一样了——每个月少一点,积少成多,而且形成惯例后,反而不容易出事。
“你要多少?”渡边终于问。
“第一批,盘尼西林五十盒,磺胺一百包,止血粉两百瓶。”丁陌说,“时间紧,月底前要。”
渡边皱了皱眉。
“量太大了。一次出这么多,太显眼。”
“可以分两次。”丁陌说,“这个月底三十盒盘尼西林,下个月中再出二十盒。磺胺和止血粉也一样,分批出。”
渡边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布包,掂了掂。
“这里面是多少?”
“十根金条。事成之后,再付二十根。”
三十根金条,换五十盒盘尼西林、一百包磺胺、两百瓶止血粉。按黑市价,连零头都不够。但渡边是内部人,成本几乎为零——他只需要在账目上动动手脚。
“成交。”渡边把布包收进怀里,“但有几个条件。”
“请讲。”
“第一,交接地点我来定,时间我来定。第二,只现金交易,不记账,不留凭证。第三,如果出事,你我从未见过面。”
“同意。”
两人又谈了一些细节——怎么报损,怎么做账,怎么交接。渡边确实是个老手,每个环节都想得很周到,看得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谈完已经是晚上十点。丁陌起身告辞,渡边送到门口。
“竹下君,”渡边突然说,“你那个朋友……是中国人吧?”
丁陌脚步一顿。
“少佐为什么这么问?”
“日本人不会用这种方式买药。”渡边笑了笑,“不过无所谓。我不管你是给谁买,只要钱到位,货就到位。其他的,我不问,你也不要说。”
“明白。我也和渡边君一样的想法,不问货的来路去处。”
走下楼梯时,丁陌后背出了一层细汗。渡边看出来了,但不深究。这就是乱世里的生存法则——各取所需,不问来路。
走出料理店,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丁陌站在街边,看着虹口的夜景。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家料理店还亮着灯,传出隐隐约约的歌声。
药品的渠道打通了。
接下来,就是运输。
但这已经比预想的顺利多了。丁陌长长舒了口气,叫了辆黄包车,回了公寓。
躺在床上,他脑子里复盘今天的谈判。渡边这个人贪,但也谨慎。长期合作可以,但也要防着他反水。以后每次交易,都要留个心眼,不能全信他。
但至少,第一步走通了。
这就是运筹帷幄——找对人,说对话,出对价。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里,找到那条能走通的路,然后一步一步,把棋下下去。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丁陌闭上眼,脑子里开始规划下一步:锡锭的交接,药品的运输,码头的运转,领事馆的工作……千头万绪,但都得理清。
就像下棋,走一步看三步。现在的局面,已经布好了三颗子——军统的锡锭,李爷的销售,渡边的药品。下一步,就是让这三颗子连成线,形成势。
夜还长,路还远。
但他已经在路上了。